唐家兄妹的厨艺确实不赖,至少顶得过五个南岑——还有多。他家口味偏清淡,不似寻常广泰人的嗜辣,唐欣解释说是照顾奶奶的胃口,老人家嘛,吃清淡点好。
南岑愈吃愈心怀感激:这次真来对了,幸好她抛开了客套与边界感,才能吃上这顿饭,这可比她自己苦哈哈地面条配榨菜好吃多了……吃饭间隙,她偷瞄唐晓翼,不想却被他抓个正着。他倒大方:“好吃吗?还合胃口吗?”
乔尼先积极响应:“唐哥和欣欣做菜,质量有保障!”
乔治虽不习惯像弟弟那样直截了当地表达喜爱,但也还是颔首表示认可。南岑也点头,自觉最好的夸奖应当是多吃一碗饭,遂起身去厨房添饭。
电饭煲放在微波炉旁边,南岑拿着饭瓢,刚挖出米饭放在碗里,身后便有人跟了进来。唐晓翼背对着她,在另一侧柜台旁倒水,想假装不经意,偏又太明显:“我家的饭菜……还吃得习惯吧?”
“很好吃,没想到你做菜这么好吃,”南岑实话实说,“我很意外。”
唐晓翼不接话,只管闷头倒水,南岑友善地提醒他:“水倒满了,溢出来了哦。”
他“啊”了一声,连忙捞过一旁的抹布擦拭水渍,南岑捧着饭碗回到桌边。她方坐下,唐奶奶的眼神便看了过来:“多吃点呀,你太瘦啦,风都能把你刮倒咯。”
“谢谢奶奶,我知道啦。”南岑向来擅长在长辈面前扮乖,含着笑意多夹了几筷子菜。她吃得少不是因为刻意控制食量,而是因为胃容量的确不大,即便想要多吃,也无法强塞下更多。
吃罢了饭,南岑就预备告别回家。可眼见的乔治兄弟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也不好做那个先辞行的人,只好继续呆在沙发上。唐晓翼洗碗,唐欣则满屋子转悠,时而跑去阳台上打理花花草草,时而将晾干的衣服抱回屋内。
她进了卧室,忽然隔着一道墙喊道:“姐姐——可不可以帮帮我——”
南岑确认,这个家里恐怕只有她能被唐欣称呼一句“姐姐”。她走进卧室一看,就见唐欣正站在橱柜前,小姑娘扭头,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南岑:“姐姐,可不可以帮我把这叠衣服收到最上面的柜子里呀?我够不到。”
柜子颇高,南岑须得伸直手臂、略微踮起脚尖,方能将衣服放进去。当唐欣将衣服递给她时,南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似乎是唐晓翼的衣服。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她踮起脚、伸直手,把衣服放进了那个柜子里。
“谢谢姐姐!”唐欣轻快地道着谢,转身去整理别的衣服了,南岑有空打量一下这间被她们兄妹俩“分而治之”的卧室。本来卧室面积就不大,还被一道实心墙从中阻断,分给个人的空间就更显得捉襟见肘:至少南岑所处的这半边房间,光是放下一张单人床、一面橱柜,剩余活动空间便所剩无几。
像察觉到南岑观察的视线,唐欣介绍:“我住这边,哥哥住那边。因为他分了一半阳台,所以给他的房间面积就更小了,就够放张床。他平时写作业也只能坐在地上、垫着床写呢。”
南岑缓缓收回思绪,听了唐欣的描述,大脑里立刻开始想象唐晓翼写作业时的样子:这样高大的一个少年,须得在地板上盘腿坐下、弯腰曲背,才能好好地在作业本上写下字迹……她既觉得好笑,又替他感到辛苦。
她还是想问,为什么不从这里搬走呢,明明并不缺钱,明明这处寓所并不适合他们。
但面对唐欣忙忙碌碌的背影,南岑不太能问出口:她和唐欣,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贸然探问太多,不就像在打听别人家的**?这实在有悖南岑的处世原则。她决定不想、不问、不好奇。
陪着唐欣把衣服整理完毕,南岑从卧室里出来。唐晓翼刚洗完碗,站在客厅里一面擦着手上的水,一面看着墙上的钟。他问:“你是不是打算回去了?”话语间竟透露出微妙的紧张感。
南岑点头,终于顺水推舟地讲出她的意愿,以绝对委婉的方式:“在你家打扰太久,我也不好意思。”
“姐姐你也太客气了,你看乔治和乔尼也没见得有多害臊。”唐欣先捂嘴发笑,仿佛天生懂得如何在不冒犯人的前提下开玩笑,捡相对较熟的乔治兄弟开涮,“但是留你太晚确实不好,毕竟姐姐的家人也会担心的。”
说着,唐欣戳了戳唐晓翼:“诶,哥,送送姐姐呗。虽然就几步路,但万一就碰上丧天良的坏人了呢。”
唐晓翼便在妹妹的耳提面命下,跟在南岑身后出了门。她弯腰换鞋时,T恤下摆伴着她的动作而稍稍往上拉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唐晓翼不自在地挪开目光,竟生出负罪感,像恨自己怎么长了一双眼,偏要窥见禁忌。但那明明只是一截人人都有的腰。
旋即南岑起身,T恤下摆滑落,遮蔽了那一抹惹眼的白。
洛基就在这时,从二人□□灵活地蹿出门去,唐晓翼“哎”了一声,把狗绳拽在手里,急急忙忙追上去。他在楼下好不容易方拴住了洛基,大汗淋漓地抬起头来,便见南岑从单元楼里出来。夜色见晚,门口路灯恰好坏了一盏,她就站在阴影里,歪头看着他费力拉扯住试图撒欢的洛基。
“那我就回去啦。”南岑嗓音愉快,“今晚多谢招待了,你家的饭很好吃。”
唐晓翼把狗绳在掌心缠了好几圈,努力与洛基抗衡的同时,分出些精力来回复南岑:“不用谢——你如果还想吃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随即他意识到这番话太不得体,都怪洛基,一门心思想去马路上奔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唐晓翼索性将狗绳套在了路灯杆上,这下终于得以专心应答她:“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会不合你的口味。”足够矜持也足够客气,他猜南岑更习惯这样对话。
果然南岑微微一笑,口吻轻松地向他说“再见”,正要从他身边经过、去往对面的单元楼,唐晓翼连忙出声:“你下午时跟我说……这几天你都是自己做饭?不如这样好了:你想自己做饭时就自己做,不想做时就来我家吃?反正我家人多嘛,你来吃也就是多副碗筷的事儿。”
见南岑不是直接回绝,而是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唐晓翼乘胜追击:“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你可以给小欣补课——不是强制你讲课,你想教就教,不想教也就罢了。”
“讲哪一门课?”南岑谨慎地提问道。
“理化生……或者政史地?你擅长什么就讲什么。”唐晓翼说,“要不你明天再来一趟吧?你直接和小欣聊。”
南岑察觉到,他费尽心思说上这么一通,只是为了说服她心安理得地去他家蹭饭吃。
她感激他的这份体贴与周到,同时也觉得一头雾水:她与他相识不过一周,恰好同班,也恰好做了对门邻居,基于这些因素,便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地为她造台阶?南岑想了许多,也只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那就是:唐晓翼对谁都如此厚道、如此热情。
难怪他朋友众多,连总冷着一张脸的乔治,也同他交好。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南岑也不好再推辞,“好”一字到了嘴边,却又被替换成了“我回去问问爸妈的意见”。话说出来,她便埋头往单元楼里冲,匆匆上了几级台阶,方觉自己的行为像是在“逃跑”。
南岑呀,南岑,你的表现也太一言难尽,竟用了爸妈当借口,为自己留了后路。她上楼,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埋怨自己。人家都那样真心实意地邀请你去,你还要半信半疑地边走边看,随时准备撤退——可是慎重一点总没错嘛。南岑想到。毕竟我和他才认识一周不到呢。
一直到夜间十点,父母方到家。
南岑原本已上床休息,刚放下日记本,便听见玄关处传来开锁声。她开门出去,见父母满脸疲色地进来,见到她先说:“你怎么还没睡?”又说,“今天太累了,我都没力气说话了。”南岑主动上前接过了他们的外套和包,询问要不要吃点夜宵。父母摇头拒绝,南岑就说“热水已经烧好了,你们休息一下,就可以去洗”。
她将外套拿去简单消毒,整理完毕后挂在衣帽架上。隔着一道门,她听见父母讨论谁先去洗澡,最终母亲先动身。南岑回到客厅,和父亲打了声招呼:“那我先去睡觉啦,你们也早点休息。”
父亲却叫住她:“我和你妈妈上班这些天,你都是自己做饭吃吧?都做了些什么菜呢?”
南岑把双手藏在身后,无意识地揪住衣角又松开:“我只会做清汤挂面嘛。”
闻言,父亲果然蹙眉:“只吃挂面,营养摄入也太单一了。我看附近貌似有那种小炒店,要不下次你自己煮点饭,再去买几份炒菜回来配着吃?你觉得可以的话,那下次我出门上班前给你留钱。”
一想到要走去父亲所说的小炒店买炒菜,南岑就感到一阵头大……要知道,让她下楼去附近的那家小卖部买榨菜,都已经让她自觉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何况是去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的小炒店买东西。
正盘算着要如何拒绝父亲的提议,唐晓翼的那番话便在此时浮现于脑海。尽管明知这个理由太僵硬、太突兀,但南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那个,爸,正好我有件事,想跟你和妈妈商量一下。”
南岑花了几分钟,向父亲讲述了这个“同学妹妹需要补课——同学询问她能不能做家教——包餐”的故事。
愈听,父亲的眉头锁得愈深。最后他问:“你同学住哪里?哪天有空,我亲自上门拜访,不然我不放心。”
藏在身后的双手倏然揪紧了衣角。南岑面上一派轻描淡写:“他就住我们家对面那栋单元楼呢。”
“那就明天吧。我跟公司请个假,和你一起去拜访一下。”正说着,母亲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父亲向她转述了方才的谈话,母亲听后也点头说着“是该去见见你同学”,这事就此定下。
南岑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下。
她翻了个身,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睡意全无”的滋味;紧接着,一阵又一阵的后悔感如潮汐般涌流上岸:或许她不该多嘴、不该自作聪明,不该和父母提起唐晓翼那一茬……现在好了,他们要直接上门去问他了!南岑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唐晓翼和唐欣、以及唐奶奶,到时候将会有多意外……场面又该会有多尴尬。
光是稍作设想,南岑便直想把脸埋进被褥里……但逃避是没有用的,父母的确明天就要去拜访唐晓翼一家,而她将一起去。她都不敢去想,唐晓翼将用怎样的眼神看待她……连“假设”本身都成为一种痛楚。南岑把被子反复裹紧多次,真情实意地祈祷着“明天”晚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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