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夏日梦马

不论她怎样不情不愿,“明天”终究还是到来。

南岑起来吃罢早饭,背过几轮单词,母亲便敲门进来,提醒她换衣服出门。事已至此,再磨蹭也全无意义,不如快刀斩乱麻,将“未来”尽快变成“过去”。南岑抱着如此的决心,迅速换好了衣服,同父母一起出了门。

尽管两家间距离不远,但毕竟是去女儿的同学家拜访,因此父母皆收拾得体体面面的,一家三口一齐敲开了唐晓翼家的家门。开门的是唐欣。她显然刚醒,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清来人后罕见地怔愣了一下:“……请问你们找谁?”

南岑先说话:“先前你哥哥跟我提过,想请我给你补课。我爸妈知道这件事后,便想上门同你们好好交流一次。贸然登门拜访,打扰了。”说着,她微微颔首,以示抱歉。

唐欣脑筋灵活,经南岑几句点拨,迅速反应过来。她立刻挂上笑脸:“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昨天晚上睡觉前我还和我哥抱怨呢,再没人给我补课,我的成绩就真要吊车尾啦。”身体往后一缩,从鞋柜里掏出几双鞋套来,“你们快进来,直接套上就好。”

南岑一家进了门。父母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屋内陈设,南岑则在沙发上坐下。唐欣端茶送水,笑着解释说“奶奶出门逛早市去了,马上回来,麻烦你们稍微等一下”,又亲密地坐到南岑身边,同她掰着手指诉说起自己的学习困境,千言万语皆围绕着一个中心主旨:我真的非常需要一个家教。

不多时,唐奶奶便回家来了,一同到家的还有唐晓翼。见家里来了客人,唐奶奶显得意外,但并不慌乱,笑着打过招呼。唐晓翼附在她耳畔,三言两语说明了来龙去脉,她像想到了什么,笑得愈发意味深长,眼角的每一寸褶皱皆藏住了然。

“哎,事情的确如此。”唐奶奶坐在了南岑一家对面的沙发上,捧着茶杯慢慢地啜饮着,“我们家小欣呢,今年上初三了,眼看着就要考高中了,成绩却还是不见起色……我和她哥哥都着急呀,想帮她提高成绩呀,却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家教……”

她看向南岑一家,慈眉善目地一笑:“后来我听晓翼说,他们班新来了一个女孩子,看着正派大气,学习也好,还就住咱们家对面,说不定愿意帮我们家小欣补补课。”

放下茶杯,唐奶奶继续道:“确实是我们太冒犯了,都没有问过你们家长的意见,就着急忙慌地要把你家小孩借来咱们家帮忙……还望你们多多见谅。”

见过了同学的家长,以及南岑未来的补课对象,南岑父母显然放松了不少,不再像刚进门时那般紧绷。母亲先谨慎地发问:“不知道小欣……具体哪一项比较弱一点呢?小岑也不是每一门都能辅导的。”

“我数学不太好,化学和物理也是……”这个问题,由唐欣本人来回答更合适。

闻言,父母的表情愈发舒缓:南岑更擅长理科类,她辅导初中生物理化不成问题。

唐奶奶又在此时微笑着搭话:“我想,作为父母,你们大概更担忧孩子的安全。我们两家住得不远,小岑可以周末上午过来给欣欣补课,中午就在这边吃顿便饭,下午再看着欣欣做做题、改改错,结束得早的话就回家吃饭,结束得晚点那就在我家吃了罢了,吃完饭就回去。你们觉得这样可以吗?”

“当然,我们家也不是那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小岑付出了劳动,不可能只用几顿饭就打发了她。工资按时计算,每小时五块钱……你们愿意接受吗?”唐奶奶又说道。

在那个年代,普通上班族的每月薪资在三百元与五百元之间徘徊,因此唐奶奶开出的这份薪资实属可观:要知道,这甚至只是一份兼职而已。

南岑父母半是意外,半是疑虑:光看这一家的屋内装修、摆设,不似大富大贵的,为何出手如此大方,难道是疼爱孙女、舍得在她身上花钱?

可他们虽然感到不安,但又确实无法从对方的表现与态度中挑出任何差错,做不到直截了当地拒绝,只得含混地做了让步:“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依小岑的能力,不一定适合当个老师,不然下周先让她来试试,如果效果好,那就再继续。”

得到了南岑父母的承诺,唐奶奶笑意愈深。双方又说了些客套话,南岑父母便起身告辞。玄关处狭窄,他们只能一个一个地摘下鞋套出去,南岑落在最后,听见唐欣贴在她耳边,说了声“下周见啦”。

她点头,然后便弯腰脱掉鞋套。

回家的途中,父母简单讨论了几句话,便不再聊“做家教”这个话题。只在这天的晚些时候,母亲单独找到南岑,同她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此事就此揭过。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时,南岑方有了空闲来好好思考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她有着强烈的不安定感——虽然这份“不安定感”还未发展到令她萌生“不去唐晓翼家”的念头,但依然使她感到困顿。她不理解,事情的起源似乎只是唐晓翼想邀请她去他家蹭饭,可后续怎么会是这样的发展?她不仅可以蹭饭,还得来了一份重酬兼职。

仿佛世间巧合一桩接着一件,在她这里完成了十字路口的大交汇。

南岑自问,她从不是多么幸运的人。猜拳输赢参半,刮刮乐只出小奖,抓阄排序,她也总抽到中间的位置。她不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向来信奉人算周全,天意顺遂。而今鸿运似乎当头,她却只觉疑惑。

南岑想到,这一切可能是唐晓翼有意为之的成全。

自他们相识以来,他便一心一意地想要为她好。带她去领书,喊她去吃饭,给她买感冒药,送她去医务室。他让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在广泰闲逛了一整个下午。相识的这短短一周里,值得拿出来回忆的片段就已经这样的多。

她此前交过的朋友很少,却也终于能够意识得到,这些细节恍若已经跨越了“友谊”的界限:但谁又能说,如果乔治有需要,唐晓翼不会像现在帮助南岑一样地去帮助他呢?南岑略带怯意地中止了考量,转头决定睡去。

隔了一周,周六那天上午,南岑略作收拾后便出了门。

她在单元楼门口,遇见了遛狗回来的唐晓翼。像嫌洛基走得太慢,他索性将它抱在了怀里,像搂着一团柔软的棉花糖,其上还长出了具体的眼、鼻、嘴。南岑一向喜欢狗狗,何况洛基又亲人又听话,甫一见面,她便竖起手指逗了逗洛基。

洛基颇为配合地抬着脑袋,用湿润的鼻头蹭上她的指尖。

唐晓翼换了一边手臂抱着洛基,顺势将它挪得离南岑略远了些,好让他和她说话:“来给小欣补课啦?”

“是的,”二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一面走着,南岑一面道,“不过我也有这么久没看过初三的课本了,广泰的教材也可能与我当初学的不一样,所以今天可能上不了课……我需要熟悉一下教材和知识点。”

“哦哦,早说嘛,我可以先把我初三时的课本给你,方便你备课。”唐晓翼说,“这两年,广泰的中学一直用的同一套教材,没换过,所以你完全可以看我的书,来给小欣上课。”

南岑没接话,无意识地用舌头抵了抵上颚。这一周里,她在学校里刻意地减少了同唐晓翼的接触:他和乔治邀请她一起去吃饭,她会找借口拒绝;他下课时找她聊天,她也往往应答几句后便说“我要预习课本”好把他支开……

她本就为这些有意为之的“回避”,而对唐晓翼感到愧疚。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只因她认为“他们不应私交过密”,就想方设法地不与他交往。这对唐晓翼而言本就不公平。

到了现在,谈话避无可避,唐晓翼仍表现出无事发生的、与平常无异的态度,落在南岑眼底,自觉心中愧意愈演愈烈,几乎成为投射于她影子之中的伥鬼,如影随形地被唐晓翼踩在脚下。

到底是进了他家的门。唐欣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声,满不在意地偏了偏头,叫了声“哥”。唐晓翼幽幽接话:“看看还有谁来啦?”

唐欣这才晓得把眼睛挪到玄关方向来:“……姐!”她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赤脚踩在了地板上,表情期期艾艾的,“……咱们真要上课吗?”

“你不想上课的话,那我们也可以不上。”南岑说,“但我确实还挺想赚你们家这份薪水的。”

唐欣只考虑了短短一瞬,果断做出抉择:“姐你先坐,哥你给姐倒杯水喝,我去拿课本和作业。”

说完,她便快步踱进了卧室,出来后将课本放在了茶几上,直接在地板上坐下了:“姐,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坐地板吧,不然坐在沙发上,弯腰驼背地倒向茶几写字,那样也太累了。”

南岑觉得这样也不错,正欲学着唐欣那般席地而坐,身后忽然多出一片软垫,是唐晓翼递来的:“直接坐在地板上太凉了,用这个垫着吧。”他将手上另一个软垫扔给了唐欣,“你也垫着。”

“好啦,我都成第二位的了。”唐欣吐吐舌头,见好就收,把软垫塞到了屁股底下。

南岑低头翻看唐欣的作业。后者拿来的是物理作业,只有几道大题尚空着,南岑问她是不是不会做,见唐欣点头,南岑便开始讲题。

她嗓音沉稳、笃定,落在人耳里,使倾听者对她的信任感油然而生,仿佛于密林中寻得前人遗落的脚印,循迹即可抵达出口。南岑思路清晰,解题步骤简洁,三言两语即将唐欣点明,埋头落笔作答。

茶几上忽而又挤进来一套文具,唐晓翼拿着作业本坐下。等到南岑把那几道题全都讲罢,他方开口问她:“昨天数学老师留的那道思考题,你解出来了吗?”

“还没有。你目前有思路了吗?”她总不能直接说她解出来了,甚至还罗列出了好几种解法——那样未免有显摆的嫌疑。南岑不喜欢显山露水。

唐晓翼点点头,在草稿纸上书写一番,递给她看。南岑浏览一通,核对无异后还给了他:“这个思路是对的,继续写就能把题目解出来——不对,但我不是受雇做小欣的家教吗?”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怎么还要顺带着跟你交流解题思路嘛。”

“确实,得加工资。”唐晓翼则认真地附和道。

“倒不是这个意思……”南岑笑笑,“能让我吃到和上次一样好吃的饭菜,就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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