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夏日梦马

南岑在唐晓翼家待了半天,等到下午五点,她便预备告辞。

唐欣做了半天的题,早已撑不住,趴在桌上眯了十分钟,醒来就见南岑起身,一面和唐晓翼说着道别的话,一面走向玄关。小姑娘瞬间抖擞精神:“姐——都这个点了,先别急着走了,咱们家提前吃晚饭,省得你还要自己解决。”

说着,她就钻进了厨房,不忘叫哥哥进去帮忙。

主人家如此热情,南岑也不好撂了人家的面子,只好坐回沙发等着。她把散落在茶几上的草稿纸与作业本收拾一番,唐欣和唐晓翼的分开放。然后她就无事可做,安静地待在客厅里,目光盯住墙上挂钟,开始放空。

闲来无事,她再次观察起这个家的陈设。夕阳余晖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抚亮橱柜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诸物。一张全家福合影,被框在木制相框里,衬托在万物的最中央。靠在它周围的,除了装着一束鲜花的玻璃花瓶,还有几枚玻璃糖罐、几个白色药瓶。糖罐是那种老式造型的,一个扁扁的椭圆球形,外表材质是压花玻璃,凹凸不平地折射着光线。

忽而听见唐欣热情的招呼:“姐,快来快来,吃饭啦。”

唐奶奶今天不在家。据唐欣所说,她出门去拜访老友了。不必再考虑老人家的口味偏好,唐欣做饭显然随心所欲了许多,不过仍在可接受范围内。晚饭做得简单,每人一碗水煮面条,淋上青菜配肉末的浇头,可自选添加剁椒调味。

唐欣像蓄谋着要给南岑一个惊喜,先不准她吃面条,而要她把筷子沿着碗边插丨进去,掀开上面的面条。南岑依言照做,碗底便露出来一枚煮得浑圆光滑的荷包蛋。唐欣说:“这是哥煮的。他煮荷包蛋可是一把好手——当然也只有这方面值得称道。”

“唐小欣,能不能停止损你哥一天?就一天。”

唐欣扮了个鬼脸:“你也没少损我嘛,我俩彼此彼此。”

她拌了拌面条,觉得寡淡,便加了一勺剁椒:“姐,你不太吃辣,就别加了,我怕你吃了会难受。”

可南岑瞧着,火红色的剁椒配上青翠的菜叶、雪白的面条,画面颇为赏心悦目,勾得人食欲大起,很难不跃跃欲试。她谨慎地加了四分之一勺的剁椒,贴在碗的边沿,想吃的时候就用筷子沾上一点点。

唐晓翼在吃饭间隙,光明正大地用眼看她。看她低头垂眸,认真地吸着那碗面条,时不时审慎地沾点儿剁椒,配着浇头与面条一起抿进嘴里,模样像极了一只正在换粮期的猫:警惕又好奇,想要试探,又怕步子迈得太大、有拉伤的嫌疑。

饭后,唐欣和唐晓翼猜拳决定谁洗碗,南岑本举手说“我来”,被二人一致以“你是老师”为由拒绝。最后是唐欣进了厨房,先说“姐,那我就不送你啦,明天见”,唐晓翼顺势接话:“那我送你下楼吧?”

他给洛基套好狗绳,牵着它先出去,在门口等着南岑穿好鞋。她今天穿了双运动鞋,须得把鞋带一段一段地扯紧了再打结,因此动作稍微磨蹭了点儿。南岑感到有些尴尬,她不喜欢“拖慢他人行动”的感觉,但她到底还是系好了鞋带。

南岑站起身来:“走吧。”

洛基跑在最前面,唐晓翼被它拉扯着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下了楼梯。到了单元楼门口,他警告性地道了一句“不许再不听话”,洛基竟真的安静下来,定定地蹲在唐晓翼脚边,和他一起等着南岑下来。

门口那盏坏掉的路灯终于修好,此时正洒下了暖黄色的灯光,把唐晓翼和洛基都笼在里头。他注视着楼道口,先是看到了南岑那双运动鞋,紧跟着是她的膝盖、她的衣服,最后是她整个人,皆映入了他的视野。这一幕无端地令唐晓翼感到平静。

像他每一次等待她。等待她从教室里走出来,等待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等待她同他视线交汇的那一秒钟,不自觉抬起食指,将碎发别至耳后。

大概连她自己都尚未发觉,她紧张时会做出某些无意识的举动。比如拨弄她鬓角的碎发。

她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好了,送到这里就够了。我回家啦,你遛狗路上注意安全。”

其实,如果他在这时,说上一句“再见”,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但唐晓翼不想到此为止。他还有许多话没有问出口。

就在南岑再度迈开步子、准备走向她家的单元楼时,唐晓翼开口了:“我能不能问问你,这一周为什么要避着我?”

见她步伐停顿,而后转回身来看着他,唐晓翼咽了咽口水,把剩下的话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在学校里,我叫你去吃饭,你找借口拒绝我;我找你聊天,你也是一副急于结束话题的样子……抱歉,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举动。”

他深呼吸,劝告自己口气不能太冲,那样就太像指责了:“……明明我们之前还好好的。”

南岑将双手背到了身后,表情是被戳穿的不好意思:“多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照顾我是插班生,想多带带我,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不习惯被他人关心。”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直说,就只能采取错误的逃避方式……如果这伤害到了你,那我道歉。”

她望向他,诚挚地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不。

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听到的,绝不是她的道歉。

唐晓翼握紧了掌间的狗绳,搜肠刮肚,却再也找不出能在此时接上话头的素材。

他提出他的问题,而她给出她的态度。这个话题本该就此终结,但他不想就这样落下句点。他还要说:“如果和我的相处过程中,你有觉得不舒服、或者无法接受的地方,请你直接跟我说。我不想要我和你的关系,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变得僵硬。”

南岑怔愣,随即露出笑容:“怎么会不舒服呢?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她由衷地说道,“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

只是“朋友”吗?

——此时此刻,唐晓翼和南岑的心中同时思考着这个问题。

唐晓翼从小到大,的确热爱交友,也确实得偿所愿,身边总簇拥着一堆又一堆的朋友。他在社交方面,似乎有着特殊的天分,擅长同任何人处成友好关系,也乐于调和朋友间的矛盾。但是南岑不一样。她和他此前交游到的所有朋友,都不一样。

他当然可能送朋友去医务室看病,也可能帮生病的朋友买饭送饭,但他绝无可能让朋友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起环游整个广泰。

他只会说句“嗨兄弟,那你先好好养病,我走了哈”,然后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可他是怎样对待南岑的呢?他领着她,去到那座花房,坐在蔷薇花架下,看着她吃完那份炒饭。然后他们翻墙、上车,自行车后座托着她,他带她去看云溪山顶的那面湖,以及那座塔。日光灼烈,将唐晓翼炙烤得汗水湿透后背,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炎热与疲惫一般,奋力蹬动脚踏,脑中只存在一个念想:南岑正坐在他后面,用她那双细长的手臂,环抱住了他的腰。

他想:这显然不只是“朋友”。

但现在正站在他面前的南岑,黑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一张素白镇定的脸,并一双漆黑沉默的眼。她看着他,目光坦荡光明,不掺杂一点儿私心,如此堂堂正正,反而令他心生退意。

倘若他说,“我对你抱有好感”,南岑必将面有诧异,脆生生地说“谢谢”,然后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他决不能把这份悸动直截了当地告知她。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继续做“朋友”。

“那就好。我只怕你会觉得不愿意有我这个朋友。”唐晓翼说。

他故作轻松地耸肩、摊手,一派云淡风轻:“好了,总算解开误会了。请问南岑同学,下周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去吃饭吗?”

“如果乔治不介意的话,”南岑说,“我总是很怕他对‘和我一起’这件事有看法。”

“那是你的错觉——不过他自己也有点儿问题。毕竟他总是那个表情:好像谁都欠他三百万。”

“唔,”南岑抿唇,强压下笑意,“你的形容很精准。”

他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直到洛基开始耐不住、绕着唐晓翼来回转圈,唐晓翼才说:“那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南岑点头:“好,拜拜啦。”她摆摆手,刚要转身,再次被唐晓翼叫住:“——等等。这个,还没有给你。”

他在口袋里摸了一把,将手掌摊到了她面前。借着路灯,南岑看清,躺在唐晓翼掌心的,是几枚糖果。

她抬手接过。糖果外包装是塑化处理过的糖纸,自带一定的硬度,直接硌在了她的皮肤上。唐晓翼说:“之前看你在看我家橱柜上的糖罐,我就从里面摸了几颗,想着要给你。”

他紧跟着补一句:“我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味道的,大概是水果?要是不好吃,可以直接扔了。”

南岑说:“谢谢,我会吃吃看的。”附带一个笑容。然后她再一次摆摆手:这回是真的转身离去了。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唐晓翼便迈开了遛狗的步子。他显得心情很好,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面牵着洛基走远了。

听着哼唱声与脚步声渐渐隐去,南岑站在家门外,剥开了某一颗糖的糖衣。

糖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其上遍布的褶皱与纹路,亲密无间地同南岑的指纹贴合。她将糖果放入口中,浓郁的柠檬味道即刻在唇齿间泛滥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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