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南岑一家在广泰的日子逐渐步入正轨。
父母上班,比南岑起得要早,总记得多给她留份早饭,好让她多睡一会儿懒觉。南岑的校服终于发到了她手中,她每天便也像同学一样,穿上那套宽大肥胖的蓝白校服,踩着晨曦与露水走去上学。
路上经常遇见唐晓翼和乔治,偶尔还有唐欣。唐晓翼和乔治像习惯在校外吃早餐,每每遇到,唐晓翼嘴里往往叼着半个包子。他要把包子吐出来、或者快速吃掉,才能空出嘴来向南岑打招呼。乔治则斯文体面得多,最多唇角抿住豆浆的吸管。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快,早上走在外面,凉风便丝丝缕缕地灌进衣服里。南岑怕冷,特地把穿在里面的短袖校服换成长袖卫衣,校服外套的领口处露出一圈卫衣的高领,恰抵在她下颌边缘,令她总似缩着脖子般,略带拘谨地、安静地待在角落里。
她仍坐在讲台边的单张桌子上,正方便坐在第一排的唐晓翼上课时光明正大地看她。南岑习惯学习时扎起头发,低矮的单马尾辫,垂落在身后,末梢抵近印在校服背面的校名:广泰第二中学。当她思考题目时,手指将一圈又一圈地绕过耳畔垂落的碎发,或者慢慢地将头发拢至耳后……然后下来巡逻的老师便会用指节重重地敲响唐晓翼的桌子。
他的活泼好动、不服管教,几乎成为老师间口口相传的告诫,每个老师总要多关注他一点,生怕他影响别的同学。唐晓翼早习惯被特殊对待,从不放在心上,但有时也会担忧,怕南岑因此而对他抱有看法。幸好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待他的态度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转眼,校庆日便即将到来。
今年是建校的整数年,学校领导层十分重视,希望各年级出一个节目,把校庆演出热热闹闹地办起来。在那时,中学生能编排出的,无非是合唱、集体舞、朗诵一类的节目,高二年级便预备筹划一个大合唱。每个班级选出一拨学生,每天利用课余时间进行排练,曲目则直接选了国歌与校歌。
本来,这类文艺节目,班主任一般会把唐晓翼点出来一起去。因为他长得帅、个子高,又豁得出去,正是那种最适合登台演出的人。但这一次,班主任罕见的没有选中唐晓翼,也许是在明里暗里地警告他,最近太跳了,要收敛收敛。
唐晓翼无所谓去不去,反正排练还要占据他的课余时间,他宁可去闲逛,也不想把自己的时间牺牲在这种活动上。
乔治作为班上成绩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这次倒是被挑中了去参加排练。于是那段时间,每到放学时间,乔治背着书包往排练场地走,唐晓翼和南岑则背着书包往校门走。他们有时会等一等唐欣,有时就直接回去:也不一定真的直接回家,中途可能拐到别的地方去。
南岑喜欢去书店,往往挑书就能花上好些时间,为了等她,唐晓翼便站在漫画区,翻看漫画解闷。书店新近进了一批黑白漫画,是来自日本的舶来品,粗糙纸质与模糊印刷暴丨露出它的盗版底色,但至少无碍于正常阅读。每当他看得兴起,肩膀总会被南岑轻轻一敲:“走啦,回家了。”
他们也会去河边散步。河流源自云溪山,绕着广泰蜿蜒迤逦一周,最终延伸向远方,不知下游将抵达何处。岸边用石块筑起河堤,他们就在河堤顶端慢慢地走着。南岑走在前面,唐晓翼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他们时不时聊天,更多时候沉默,只听见飞鸟偶尔劫掠过天空,发出零星几声鸟叫。每当此刻,唐晓翼将会无可遏制地想起:终有一天,他和南岑都将如这些飞鸟般,从广泰离开。
到了那时,他们是否会坐在同一节车厢里,面对面地默默做自己的事儿,时常聊上一句话呢?
他不会问南岑,只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在脑海里,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列长长的绿皮火车,随着镜头拉近、探入某扇窗户,玻璃后显现出他和南岑的身影。她坐在下铺,安静地翻看着某一本书,额前散落了一缕黑发,伴着列车行进时轻微的颠簸而颤动着,蹭得她鼻子痒痒的。
而他就在此时探出手去,替她将那根不听话的头发抿至一侧。南岑原本蹙起的双眉略微舒展开来,她抬眸望向他,微笑着说声“谢谢”。
在他们所处的当下,走在唐晓翼前面的南岑,正抬起双臂,将散在肩上的黑发收拢后束作一把马尾。宽大袖口滑落至肘弯,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臂,腕间捆索一圈黑色皮筋,被她指尖一勾,即缚住了头发。
仿佛感知到唐晓翼的目光,南岑忽然转头。夕阳余晖照亮她的侧脸,连眼睫微微上翘的弧度,都似能挂住迎面袭来的风。她问:“怎么了吗?”唐晓翼就答:“没什么。”她的头又转回去,继续向前走着。
他们聊天,谈到今晚的作业、周末的补课,以及即将到来的校庆汇演。校庆汇演定于一周后,地点是广泰的剧院,唐晓翼曾载着南岑路过那里。剧院座位有限,领导、老师与家属又已占了一部分,留给学生的坐席不多,只能在学生里抽签决定谁去,唐晓翼和南岑都没有中签。
“你想去看吗?我还没有看过二中的校庆呢。”唐晓翼问。
南岑略一停顿,摇摇头:“看不看都可以的,无所谓。”
唐晓翼便不再同她聊这个话题,转而讲起昨天遛狗遇上的趣事。等他们走到单元楼下、将要分开,南岑忽然让唐晓翼把手摊开,伸到她面前来。
他不疑有他,依言照做。南岑的眼睛盯住唐晓翼的眼睛,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将什么东西攥握在了掌心,抬出来、抬起来,握成拳头的手挨近唐晓翼的掌间,慢慢地张开了五指。
唐晓翼感觉到,有什么质地轻盈的、但又确实存在的东西,降落在了他的掌上。
视线下移,他看到几枚纸折的星星,圆滚滚、胖乎乎地躺在他的掌纹上。根据它们那特殊的外观,唐晓翼辨认出来,折出星星的原材料,正是那几颗糖果的外衣。
那几颗他送给她的糖果。
“糖纸,很漂亮,像花窗一样,纹路繁复,放在光线下会熠熠闪烁。”
南岑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舍不得丢掉,就把它们都做成了星星,因为我只会折这个。”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耳尖红了一霎。
“……很像小孩吧?送出这么不值一提的礼物……甚至像是垃圾。”
不……“不会,”唐晓翼说,“我很喜欢——我很惊喜、很惊讶,你会送给我这个。”
他并拢五指,既想紧紧地攥住这些星星、不愿它们掉落,又怕手指捂得太死,会将星星压瘪。折纸星星仿佛还残留着糖果的黏腻气味,水果香精四处作威作福。他强调说:“谢谢,我很喜欢。”
南岑耳尖红得更透,她颇为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说着“那就明天见啦”,转身便快步进了单元楼。唐晓翼推着自行车,往自家方向走,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打量着躺在掌心的星星。好像她夜观天象,选中最为心仪的那几个星球,等比例缩小成这两三颗璀璨闪耀的星星,亲手嵌在了他的皮肤之上。只是想着,便叫唐晓翼唇角上扬了好多个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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