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日梦马

校庆演出定在周五晚上,参演人员与观众将提前转移到剧院里,于是这天只上了半天课,中午便开始放假。

乔治和唐晓翼、南岑一起吃罢了午饭,各自分道扬镳。乔治去剧院,其余二人则回家。今天气温异常的高,南岑仍把一件长袖上衣穿在里面,没走几步便出了汗。她只好把外套脱下,挽在了臂弯里。

唐晓翼同她聊天:“下午打算做什么?”她垂眸思索:“可能会备课吧,明天要去给小欣上课。”又说,“也可能会看看错题——昨天月测成绩出来,我的错题有点多。”

已近十一月,街角竟还能遇上卖冰棍的小贩,和小推车一起躲在建筑的阴影里。小推车上放着一个扩音器,重复播放着固定语音:老冰棍来——老冰棍!路过的行人却很少因此投去视线。

南岑身上正好带了几枚钢板,全拿出来买冰棍。小推车的泡沫箱里,满满当当的一箱冰块儿,冰棍就被冰块夹杂在其间冷冻。她把手伸进去,感受到如丝如缕的凉意,身上泛起的热气终于消散了些许。

她挑了两支冰棍,将硬币放在了小贩掌心,得来后者热情的笑容与真诚的“多谢您嘞”。南岑分了一支冰棍给唐晓翼。将塑料外包装剥开,冰棍柱体散发出白色雾气,已有融化的迹象,需要赶紧吃掉。她仗着牙口好,先咬下一块冰棍儿,在齿间嚼得咔咔作响。

走回家的这条路,刚好够他们把冰棍吃完。玉兰花早谢了,只余郁郁青青的树冠,投下蓊郁的荫蔽,他们就在此处告别。唐晓翼最后问南岑一次:“你想去看校庆汇演吗?”南岑歪头:“但我们没有座位呀。”他只是固执地又问:“可你想去吗?”

她想了想,还是想去的吧:“可以去看看。”

“那就晚点再见面吧,大概七点半。”唐晓翼眨眨眼,“就在这棵树下。”

南岑说:“好。”然后她摆摆手,转身进了单元楼。

她午睡片刻,醒来后难得赖了一回床,光是躺着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想翻看卷子时看到的错题,那些字母与数字蹦跳着围作一圈,绕着她旋转……想她早上梳头时不小心扯到发丝,头皮一阵发麻的疼,把梳子放在洗手台上时,发现梳齿间缠绕着数根断裂的头发。南岑因此而不自觉抚摩发梢,略带惶恐地设想起当她老了,头发会不会掉个精光?到时候她只能顶着光头上街买菜。

磨蹭着起了床,方穿好衣服,想起来睡前已把热水器插上,醒来正好可以去洗澡。家里只有她,宁静安谧,令她感到安全。南岑喜欢这种睡到自然醒、醒来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的时光,尽管她知道这些时光,在人生中仅仅占据极狭窄的一隅。

洗了头发,她坐在阳台上,试图用最原始的方法将其风干。与刚搬来时相比,阳台上多出不少生活气息:父母在街边小贩处买了几盆绿植,放在阳台上,想起来才照顾一下。被他们遗忘的时间里,这些绿植寂寞而又自由自在地野蛮生长着,如今竟也伸长茎叶、爬满了整座阳台。

南岑担忧头发滴下的水于绿植有害,谨慎地偏移角度,避免同植物直接接触。没来由地,她想到了搬来广泰的第一天,那个晚上,她也如现在的这个下午一样,坐在阳台上等待湿发自然风干。然后就看到了对面阳台上的唐晓翼。

那时他们完全不熟,彼此间尴尬地打过招呼。直到他邀请她下楼看狗,直到他递来那瓶橘子汽水。夏末秋初,暑气还未完全消散,汽水玻璃瓶身上凝结的水珠贴紧南岑的掌心,令她分不清那是不是她自己因紧张而出的汗。

她想:原来我们已经认识快两个月了。

这或许只是她几十年人生中,寻常普通的一个片段。

但即便是日后回想起来也只觉毫无波澜、甚至不一定有多么深刻的印象的回忆片段,在它尚未成为“过去”的当下,她正在以分秒流逝的生命作为尺度,切身实际地体验着这每一瞬间。从她鼻腔间呼出的每一次吐息,从她指间湿润滑过的每一根头发,一切皆在飞快地离她而去,一切也皆在永恒地陪伴着她。十六岁的南岑,在广泰度过的这短短几十天。

南岑在阳台上坐了一个钟头,头发方干透。

日影西斜,时间已近下午五点半,她给自己煮了碗面:依旧是经典的清汤挂面,配她还没有吃完的那瓶榨菜。吃完饭、洗了碗,南岑背了会儿单词、看了会儿错题,眼见约定的七点半将至,她便换了身衣服,动身出门。

夜色已然降临,四下里静谧,唯有风拂过树冠,沙沙作响。她在他们约定的那棵玉兰树下,看到了唐晓翼。

十六七岁的男生,正踩在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门槛上,仿佛躯壳已过早跨越至“大人”的阶段,内里却还迟缓地处于“少年”的时光,因而显得难能可贵:像把一枚青苹果削皮后放置,目睹果肉缓慢氧化的过程。但你绝对不会想要尝一口的。南岑想。青苹果总是酸涩的。

他像刚洗过澡,发梢还湿着,原本正怔怔地望着某处发呆,仿佛是听到了她靠近的脚步声,唐晓翼方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他挥手:“这里!”嗓音因兴奋而洪亮,南岑心虚般地缩了缩脑袋,像她同他私会,只怕被人发现。

她小跑过去,不自觉将手背到身后,心下竟感到紧张,疑心头发是否打理整齐、会不会乱糟糟。但唐晓翼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拍拍自行车后座:“快坐上来,表演要开始了,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南岑便顺从他,再次坐上了他的后座。这一次,她环抱住他的动作要自然得多。

夜间的广泰总是静悄悄的,只在道路侧旁偶尔透出一点亮光,路过才看清那是一方小小店面。马路上除去偶尔驶过的车辆,便仅剩下他们这辆单车。唐晓翼像真的赶时间,骑得比平时要快得多,下坡路上的风从前方强劲地袭来,将南岑的头发与衣角一齐吹拂得飞作翅膀。

她既感到害怕,又觉得新奇,像儿时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她只好一味地抱紧他,像儿时她在过山车上一味地抱紧身前的保护杆。

他们赶在演出开始前,来到了剧院外。剧院大门已然关闭,南岑也相信里面已无空位,愈发好奇唐晓翼究竟有何打算,想如何安排他俩看演出。却见他将单车停在剧院院落里的隐蔽处,随后领着她走向剧院的另一侧,不许唐晓翼发出指示,南岑已看到了那扇开在墙上的窗。

窗户离地大约两米,她和唐晓翼都生得高,只需找点垫脚用的东西,就能轻松地爬上窗台。唐晓翼先上手,搬来弃置于旁边的杂草丛里的砖块,顺利地爬了上去。他挪了挪身体,给南岑空出位置,随后弯下腰,要拉她上来。

南岑不需要他的帮助,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她将那几块砖垫在脚下,伸长手臂,手掌扒住窗台边缘,试图凭借臂力将整副身体提上去:事实证明,她高估了自己,因为她的臂力并不足以带动她爬上去。南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转而求助唐晓翼。就在她准备把手交给他时,他忽然又跳了下来。

在窗下,唐晓翼弯曲双腿,扎了个稳稳的马步。他将十指交叉,掌心朝上,做出一个托举的动作:“你踩上来,我把你托上去。”

南岑吓一跳,立刻摇头:“不用,我自己上得去——你在上面接我一下就好。”

“可我都已经下来了。”唐晓翼看着她,“别浪费这个机会嘛。”

室外静悄悄,唯有细微的虫鸣声,潜藏于草丛之下,窃窃私语着仲秋时节仍未死亡的缘由。大抵是夏天里还未寻得伴侣、诞下后代,不愿就此离世,非要将死期一拖再拖,祈祷着能碰上另一只等待结合的同类。在这样异常的静默中,二人呼吸可闻。

隔着一堵墙,剧院里的音乐声越来越大,预示着汇演即将开始。南岑不在乎是否会错过演出,只在乎面前的唐晓翼看向她时,那双明亮的眼。他盯着她,他撑着手,他等着她。

她咽了咽唾沫,也像一并将所有的犹疑与不安咽下,怀着“豁出去”般的心情,南岑踩上了唐晓翼的手。她体型偏瘦,但到底身高摆在那里,再如何瘦,也是将五十公斤的重量压在了他的手上。可他好似感觉不到沉重与疼痛,手臂稳健地把她举高,令她如愿来到了窗台上。随后唐晓翼也翻上来,二人并排坐在了一起。

窗台长约八十厘米,他们又都是大体型,不可避免地将触碰到彼此身体。南岑觉得尴尬,又躲无可躲,只能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别太在意皮肤上的接触。玻璃很干净,她放心地把脸靠上去,贴着窗户看向剧院内部。汇演正处于主持人致开场白的环节,他们什么也没有错过。

开场白结束后,第一个节目便是高二年级的大合唱。南岑指尖戳在玻璃上,从人群中找出满头红发的乔治,指给唐晓翼看:“最后一排,左数第二个。”

唐晓翼看过去,毫不客气地低笑出声:“好呆啊,乔治,那衬衫领子看起来快要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幸好玻璃的隔音效果不好,即便隔着它,他们也依然能听清从剧院里传出的声音。学生们穿着统一样式的衣服,站在舞台上齐声合唱,声音经由数个话筒接收,又从数个音响里扩音外放,响彻整座剧院。南岑不自觉也跟着一起轻声哼唱,将一首国歌唱到结尾,到了校歌她便不再跟唱,因为她不会。

身后的唐晓翼却开始跟唱,以只有南岑能听清的音量。他一字一句唱得认真,如稚童般纯洁虔诚,满心满腹皆捧作献给母校的真心。南岑听着,注意力渐渐不在室内的大合唱上,转而用心去听唐晓翼的歌喉。

校歌收尾,南岑鼓掌:“唱得很好听。”

他很谦虚的:“一般一般。”把话题拨到别的方向去,“下一个节目好像是高一年级的集体舞。之前他们彩排时我看到过他们的服装——一个个穿得跟要去参加舞会的上流权贵似的。”

“是吗?”南岑便把头转回去,再度贴近玻璃,想要看清舞台上那些学生的穿着打扮。在视线聚焦于舞台的那一瞬间,她的后背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东西的靠近。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似乎是唐晓翼的胸膛。

他将上半身虚虚地压在了她的背上,耳朵几乎贴上她的头发。异样的感觉从二人互相接触的部位开始,四面八方地向全身蔓延。南岑的手指不觉紧张地攥住了衣角,她想往旁边挪一挪,可已无空间可供她避开。

幸好他只是如此靠了一会儿,便再度撤开。南岑松口气,专心看起了汇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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