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起来,南岑果然感到身体不适。吃早餐时,她接连不断的咳嗽与喷嚏吸引了父母的注意,母亲担忧她是不是感冒,父亲则将开水灌满了她的保温杯。
南岑说着“没事,可能只是着凉了,过几天就好了”,把保温杯塞进了书包侧面的口袋里。今天她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奶白色高领长袖上衣,深蓝色牛仔阔腿裤,蹬一双洗刷得略微褪色的帆布鞋,走路去上学。
晨间空气清凉,南岑一经暴露,即刻又打了一个喷嚏。大概是昨天晚上她只穿着单薄睡衣,把双臂双腿都露在外面,湿着头发跑出去和唐晓翼见面,还喝了那样一瓶冰冷的橘子汽水——种种因素导致她受凉、感冒,被咳嗽、鼻塞和喷嚏折磨。她认输服软,只能祈祷早点痊愈。
她沿着街道,往学校的方向走。这个点,出现在街上的大多是学生,以及早起买菜的居民。南岑一打眼,便能发现不少穿着广泰二中校服的同龄人,只是其中——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想着,“为什么我会想到他?”——其中没有唐晓翼,以及乔治。
再往前几步,街道与马路被一道铁轨横穿截断,一旁的岗亭正在徐徐降下闸杆,拦下过往的行人与车辆,火车将在五分钟后经行此处。南岑便和其他人、车一齐停下脚步,等待列车经过。
她站在路畔的桂花树下。正是金桂挂枝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桂花香气,极富侵略性,蛮横不讲理地抢占了所有人的鼻腔,南岑被刺激得连打几个喷嚏,感到万分懊丧:周围都是人,她又连打几个喷嚏,自然惹来不少目光,而她向来不习惯被人所注视。于是她默默往树下的阴影里藏了藏,想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身边却突然插过来一辆自行车,以及一声问候:“早上好!”
骑在车上的是唐晓翼。只见他穿着广泰二中的校服,车把手上挂着装有包子的塑料袋,肩上斜挎着书包,睡眼惺忪的模样,原来清晨的冷空气也冻不醒昏昏欲睡的学生。可一见到南岑,他顿时变得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乔治也骑着自行车停在了唐晓翼身边,趁着列车通行的空隙,三两口便吃完了他的包子,朝南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早上好。”——话一说出口,南岑便后悔。她不知道自己的嗓音竟因着凉而变得如此沙哑、细弱,像极了被掐住脖子、才会发出的声音。欲盖弥彰般地,她把保温杯掏出来,旋开盖子喝水,以此逃避与唐晓翼对视。他却毫不给她面子,直言道破:“你感冒了?”
“——只是有点着凉。”热水流经喉咙,稍稍削弱了刺痛感,南岑缓了口气,把保温杯塞回书包。绿皮火车在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几分钟后闸杆升起,车辆与行人恢复了通行。
列车飞驰而过时卷裹袭来的气浪,令南岑鬓角碎发凌乱了几分,她方把它们别到耳后,露出半轮皎洁耳廓。她被夹杂在人群当中,默默地往前走着,却也一门心思地疑惑着,为什么唐晓翼明明骑着一辆自行车,还要慢吞吞地跟在她身边。
直到乔治貌似不耐烦地揿了一下车铃,唐晓翼才匆匆抛下一句话:“学校见!”便踩动踏板,和乔治并肩骑到了前面去,没一会儿便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南岑又咳了几声,忽然很想抬头望天。她顺从自己的愿望,将微微泛出蓝色的天空尽收眼底。
骑车经过一家药房时,乔治没来由地“喂”了一声。
唐晓翼食指扣住刹车,单车顿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乔治:“怎么了?”余光却不自觉地朝药房那边撇了撇。
乔治抬起下巴,指了指药房:“你不去买点什么吗?”
“怎么了乔治,最近学习太刻苦,用脑过度,需要我去买点什么给你补补?”唐晓翼一下子便拿出那套吊儿郎当的态度来,颇为玩味地开着乔治的玩笑,“说吧,想吃什么药,今天正好我兜里有几个子儿,可以帮你一把。”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我这人的弱点,就是太善良。”
“去给南岑买点药吧。”乔治说,“她应该是感冒了,看起来很不舒服。”
于是,唐晓翼便回忆起方才所见的南岑。白色上衣、蓝色裤子,柔软的黑发散在肩上,发梢微微地翘起,像一把小小的钩子,轻易便把他的视线拉扯过去,顺理成章地把自行车停在了她身边。离得近了,他终于注意到,她的下眼睑与鼻尖皆泛出不自然的绯红;而当她开口说话,唐晓翼就更加笃定:南岑一定是生病了。
随即,他的思绪又倒退回到昨天晚上,在那棵玉兰树和那杆路灯之间,他所见到的南岑。刚洗过头,身上还带着洗发露的清香与冷冽,只穿着睡衣和拖鞋,整个人都化身成一个完整的象征:容易着凉感冒。
唐晓翼顿感自责:若不是他邀请她下来摸狗,她也不至于受凉。内疚心作祟,他索性遂了乔治的意,走进了那家药房。
几分钟后,感冒药和包子一齐被挂在了车把手上,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广泰二中门口。在单车棚下,唐晓翼三两口把包子吃完,感冒药则被揣进书包,预备着一进教室便拿给南岑。
他心里惦记着这件事,脚下不觉快上几分,上楼都几乎用跑的,不消几分钟便来到教室里,把感冒药摸出来放到南岑桌上。她正坐在那里温习英语单词,墨睫微垂,潋出半圈温柔的眼光。
她似被这突如其来的感冒药惊到,几秒过后反应过来,立刻抬头对上唐晓翼的脸:“这个多少钱?连带着昨天晚上的橘子汽水,我一起给你。”
唐晓翼摆手:“不用、完全不用。本来就该赖在我的橘子汽水上,是它害你感冒,我买药来赔礼道歉,这是理所应当,怎么可能还问你要钱。”
又问她:“保温杯里有热水吗?要不我去老师办公室拿个塑料杯,给你用来泡药喝。”
南岑像欲言又止,顿住沉默一会儿,从座位上起身:“……不用,我自己去问老师要吧,今天谢谢你了。”然后她往门外走去,习惯性地把鬓角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微红的耳尖。
唐晓翼既惊诧于自己对她的观察如此细致,又忍不住借题发挥——她耳尖泛出绯红,究竟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发烧?他的思路断绝一瞬,随即接上:确实应当感到后悔,怎么没伸出手掌,探探她的额头,确定她有没有正在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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