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狗

开春前他们终于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前线的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直到过完复活节都不会想重复那些糟心事:杀不尽的异教徒、早上攻陷下午又被敌军收复的堡垒、随时被掘开的堤坝以及晚餐例行偷袭.....

苏莱曼提出的清肠疗法也有效果,那些人很快不再上吐下泻却能够正常饮水——尽管还无法进食,至少不会由于急性腹泻死于脱水。

被暴雨或人为决堤洪水侵袭的人们赶着牲畜来到雅法求助,在英王的首肯下一些粮食被拿出来接济他们,然而一些十字军将领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提议:他们自己的军粮都谈不上充盈。矛盾重重之下甚至有风声说很快他们要撤军,英王下令严查消息来源,最后发现一些海路来此的商人,绞死其中两人示众,其余即刻驱逐。

这段时间达芙涅也闲下来,鲍德温伤势好转,摘了肩膀固定,经常去占领她的书房,在铺了厚兽皮垫的窗台上翻阅那些从亚历山大图书馆带回来的书,从上午看到太阳落山,看一会儿睡一会儿,但有时会被冷醒。他突然开始喜欢这些儿时讨厌的东西了,比方说那块兽皮垫。

“啊,这鬼天气真他妈冷,要把所有坐着不动的懒人消灭...我在想要不要找个时机还给他们.....”他把卷轴重新卷好向她走去,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脸的。

达芙涅半开玩笑道:“看样子再还给他们就是战败求和的时候了。”

这时她的助手敲门进来,问达芙涅要一些草药,但哪怕是他这样的外行人都听得出这不是治疗痢疾的。

“怎么了?”

“额...一个老人家说她家的狗难产,我推辞不过....”

“让我去吧。”达芙涅回答道,“以前在家里的农场有给动物接生的经验。”

随后她转向鲍德温,带着神秘的笑意,“应该没有大问题,要一起吗?”

“我?!”他虽然也想去,却怀疑地指指自己,右肩以下麻痹感尤在,抬不起来,手也做不了什么精细活。

“就是递药水或者纱布之类的,快点!”她抄起一些瓶瓶罐罐扔进篮子兴奋得像要去野餐,“你可别将它们草率处置!石蜡油给我!”

给狗接生的事没有意想之中的方便,在他看来也像战场上一样惊心动魄。战时百姓过得比士兵更困顿,家里只剩一口人,人瘦狗更瘦,没饿死已是幸事,讽刺的是棚物旁还拴着三头羊。

达芙涅差点用上了给孕妇的招数。不过最终还是靠从嘴缝间灌羊齿苋等草药捣碎的汁,再推入石蜡油终于保全了母狗和四只小狗。

那是一窝突厥牧羊犬,狗妈妈有着蝴蝶状脸部花纹,身上有棕色大块斑纹,但是已经瘦得仅有一副大骨架,它几乎要从薄薄的皮肉下穿出,四只未睁眼的小狗崽伏在身下吮吸她干瘪的乳/房。

“唉,看这样子是要给小家伙们喝羊奶了,如果那老丫头还能产奶的话。”牧民老婆婆说,“要是没有你们,不知道它们还有没有命....我这里值钱货不多,要是想要一头山羊或者一桶羊奶,就直接拿吧。”

鲍德温问她,明明羊也只剩三头(根本用不上放牧),拿一头羊换牧羊犬的性命是否值得。

她说这头老母狗陪伴她的时光比那几头羊更久,在丈夫孩子死后更像是她最后的家人,或许能给她送终。达芙涅推辞说不用给什么,老婆婆又问她要不要一条小狗,毕竟(或许在她眼中)一对年轻夫妻、将来有一个孩子一条狗,再合适不过,“再说我这羊圈....搞不清是拿狗牧羊还是拿羊牧狗。”

“那就拿羊牧狗吧,”他只是笑着说,“您需要一些年轻鲜活的生命陪伴。小狗在这里才会派得上用场。不用给我们了。”

达芙涅有些不解。她觉得这些小狗挺可爱的,老婆婆又不是只有一只,更何况她已经入不敷出了。而且,她有点想和鲍德温一起养狗、带着狗去打猎,就像他们过去做的那样。

但他凑到她耳畔轻声说,“我们都知道,狗不可能陪你到最后的。”甚至任何人都不能。

“那么你后悔吗?”达芙涅突然反问,“十年前拒绝我,你后悔吗?”

区区帘帐隔不断水声,矮棚外的雨下个不停。天黑得很快,棚屋内油灯发出的暗橙色光很快被阴冷的雨夜吞噬。

那时他已能预感到自己不会活得太长。鲍德温知道她的固执,倘若答应和他在一起就会把自己捆绑在这里,和一个如一潭死水、只能活生生腐朽的人捆绑在一起,十年后头戴黑纱,守着一口石棺。

“所以你就要拒绝有可能失去的一切、放弃一切陪伴吗?”

其实他还是自私的。

1185年的某个春日,茜贝拉来看望鲍德温时他差点将她认成了达芙涅。多么可笑,他竟然还怀揣着这种希望。如果她是他咽气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该有多好,如果他能带着她的温度赴死该有多好......如果,给他最后一个吻的人是她——

“后悔,”他突然抬起头说,被疾病摧折得过于瘦削的脸上笑容竟然有些疯狂,眼中有凄楚的水色,“后悔你没见到我最后的模样,后悔你不曾与我一起面对过真正的困境,后悔你没有接触到最完整、最真实的我。我想知道你能容忍到哪一步,连茜贝拉都忍不了。但,即使注定要死去,我也要刻进你的记忆,直到你将它带进坟墓。”

说这些话时他觉得每一个字都重逾水银,要将自己的喉咙和胸膛坠破涨裂,某种不知名的抽痛开始蔓延,正如同十年前的那个夏日,于居室的床上,躲藏于那本书下,年少的鲍德温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来自德累斯顿的少女。其实他比她更早步入那个名为爱的囚笼,但坚信自己能够斩断一切桎梏。他还是错了,错得太天真,失去感觉的麻木的人还能被另一种疼痛钉在十字架上。

然后他看见达芙涅神情焦虑,覆住了他的右手轻轻按摩。右肩以下充斥着麻木与胀痛,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手,它正在不自主地痉挛抖动,大概是因为取碎骨时碰了不该碰的地方或者三个月以来它从来没干过那么多活。

“那不是什么大问题。上次写字时间一长也发抖,我的手大概就这样了,反正以前的状况我也能应对,”他安慰她道,嗓音由于刚才的激动还有一丝嘶哑,“但我会让它成为一个正当的理由,重新开始的理由。”

他用空出的左臂拦过她,亲吻着她的额头,达芙涅也顺势紧紧抱住他,他们仿佛想将彼此的肋骨填满对方肋骨间的缝隙。

从哪里开始呢?从照顾一条没断奶的小狗开始?估计今天最开心的是促成了一桩好事的老婆婆。

当那条小狗睁开眼、能够摇摇晃晃地学步时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但雨暂时停了。

沙壤干得很快,上面铺着浅浅的一层草——整个冬天的积蓄,还不够几头羊咀嚼半日。达芙涅坐在草地上,黑发青年把头靠在她腿上,抓着她一只手,安静地平躺着,一度使她想起那个令人不安的梦。

小狗在她视线范围内用那短而软的小腿磨蹭着,走两步摔倒但很快又爬起来,时不时发出稚嫩而欢快的吠声。这是在雅法城边的一座小丘上,柏树和悬铃木笼罩在他们头顶,覆着一片雨后的水雾。她还记得多年前在雅法与他在这里纵马、观海。

达芙涅拿掉他挡在脸上的那本摊开的书,“今天的光线没有那么刺眼,你头顶的树看上去不够赏心悦目吗?”

“有你在谁还想看树啊....”鲍德温果真没有睡,跳起来伸手抢她手里高高举起的书,动作僵硬,未果,只得承认:“好吧,有人盯着我睡不着。”

现在他左手撑地坐起,微微探身弯腰,和她差不多高度。两人相距极近,黑色与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几乎缠绕到一起。此刻对他们来说,就连彼此脸上的浅色疤痕或雀斑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捕捉到他眸中澄澈而有些破碎的错愕。完蛋,她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于是伸手环过他后脑勺正欲倾身吻上,却被一把推开。

“嘿,苏莱曼!”鲍德温余光捕捉到她背后出现的一道人影,堪称利落地爬起来,“要不要过来坐坐?高迦米拉也在。”

远处的人应声过来,慢慢走近。

他把手递给她,于是达芙涅也跟着起身,顺便把原先铺在地上的披风给对方。鲍德温一言不发地披上罩住右侧,走到一块石头旁坐下,抬头问苏莱曼:“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天天见不到人。”

“难民营和战俘营的事。”阿拉伯医师说着坐到他们对面,看上去有些疲惫,“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先没被洪水侵袭的地方也爆发了痢疾,今天的信使来自伊贝林男爵驻守的拉姆拉。”说着他看向高迦米拉,“夫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恭喜鲍德温以后不用挨揍了。接下来立马结(入)婚(赘),但不想查资料不想详写,会不太符合中世纪礼法。伊莎贝拉再过一两章出场,她过得很开心。

电子阴痿才回来写文的,哪天好了继续打(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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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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