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高梁x顾一野]双星(10)

战争的巨轮,终于在一片焦土和血泪中,缓缓停止了碾压。敌军溃败,边境线上迎来了久违的、脆弱的宁静。胜利的消息传来,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失去战友的沉痛。部队开始分批撤回境内,回到熟悉的营地,但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高梁随着“夜老虎连”撤回驻地。他立了功,受了奖,军装上添了新的勋章,也添了更多无法磨灭的伤痕,尤其是左臂那道深刻的弹痕,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他的事迹被传颂——那个打仗不要命、总能在绝境中撕开缺口的“夜虎”。但他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厌烦。庆功宴上,他沉默地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仿佛想用酒精浇灭心底那簇不肯熄灭的、名为顾一野的火苗。

顾一野也回来了。他以卓越的战术指挥和分析能力,获得了上级的高度认可。但他拒绝了去军校深造和进入更高层级机关的机会,选择了留在基层部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需要留在这片承载了太多记忆和痛苦的土地上,用另一种方式,履行他对张飞排长的承诺,也……惩罚自己。

他变得更加孤僻,除了必要的公务,几乎不与人交往。他将所有的津贴和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照顾张飞排长的母亲和阿秀身上。他定期写信、寄钱,利用休假时间去探望,默默地承担起一个“儿子”和“未婚夫”的责任。阿秀是个善良而坚韧的姑娘,她知道张飞的牺牲,也隐约明白顾一野此举背后的沉重,她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表示,只是默默接受着这份带着愧疚的照顾,眼中却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日子仿佛就这样,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疏离中,缓慢流淌。两人在同一支部队,却像是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高梁刻意避开所有顾一野可能出现的场合,顾一野也从不主动靠近。偶尔在偌大的营区远远瞥见对方的身影,都会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视线,心脏却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随即被更深的苦涩淹没。

然而,那根被强行斩断的丝线,并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潜伏在血肉之下,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发出尖锐的回响。

一次全师组织的战术复盘大会,所有营连级以上干部都必须参加。高梁作为“夜老虎连”的副连长(他因战功晋升),无法缺席。当他走进礼堂,看到前排那个熟悉得刺眼的挺拔背影时,脚步瞬间僵住,几乎想转身就走。

顾一野似乎也有所感应,在高梁进来的瞬间,背脊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头。

整个会议过程中,高梁坐在后排,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钉在顾一野的后脑勺上。他看到顾一野瘦削的肩胛骨将军装撑起清晰的轮廓,看到他偶尔抬手记录时,那截苍白的手腕。他变得比以前更瘦了,那股子清冷劲儿里,掺杂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死气。

高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又酸又痛,还带着一股无法宣泄的怒火。他凭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是为了那个该死的责任,还是为了那个叫阿秀的女人?

轮到顾一野上台,结合沙盘分析一次经典战例。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依旧是那般冷静、清晰、逻辑严密,仿佛不带任何个人情感。他精准地剖析了敌我双方的优劣,指出了几个关键节点的决策得失。

当讲到一次夜间渗透作战时,他提到了承担诱敌任务的尖刀班所面临的巨大风险和做出的牺牲。他的语速没有变化,但握着指挥棒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坐在台下的高梁,瞳孔猛地一缩。那场战斗,他就在那个尖刀班里!那是顾一野在指挥部,通过电台指引他们脱离险境的那一次!

顾一野……他记得!他并非无动于衷!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高梁心中冰封的某个角落。他死死盯着台上的顾一野,试图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顾一野似乎感受到了他灼热的目光,讲解的声音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停顿,目光下意识地朝高梁的方向扫了一眼。

仅仅是一瞥,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但高梁看到了。他看到顾一野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来不及掩饰的痛楚和……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那不是彻底的冰冷和遗忘!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高梁第一个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冷静。顾一野则留在台上,被几个军官围着讨论问题,但他的余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个几乎是逃离现场的、带着戾气的背影。

之后不久,部队接到命令,协助驻地附近遭受洪灾的村庄进行抢险救灾。这是和平年代另一种形式的“战斗”。

洪水肆虐,天地间一片汪洋。高梁带着“夜老虎连”的战士,冒着倾盆大雨,在及腰的泥水中奋力抢险,加固堤坝,转移群众。他依旧冲在最前面,扛沙袋,堵管涌,仿佛不知疲倦。只有在这种纯粹的体力消耗和对他人的救助中,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纠缠不休的痛苦。

在一次营救被洪水围困在屋顶上的村民时,冲锋舟被湍急的暗流和漂浮的杂物掀翻,高梁和几名战士瞬间落入冰冷浑浊的洪水中。他奋力抓住一个在水中挣扎的战士,试图向岸边游去,但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将他狠狠按入水下,呛了好几口泥水,左臂的旧伤在冰冷和用力下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就在他感觉力气即将耗尽,要被洪水卷走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救生衣带子,将他拼命往水面上拉!

“抓住!”一个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听到的、带着急促喘息和不容置疑力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顾一野!

他怎么会在这里?!

高梁被连拖带拽,和那名战士一起,被拉上了一艘刚刚赶到的备用冲锋舟。他趴在船舷,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浑浊的泥水,抬起被雨水和河水模糊的视线,看到了跪在他身边、同样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顾一野。

顾一野的军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不断滑落。他正快速检查着被救战士的情况,眼神专注而锐利,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刚才的惊惧。

他怎么会在这里?高梁后来才知道,是顾一野主动向上级请示,带领指挥部的部分人员和技术装备,前来支援救灾,负责协调和通讯保障。他恰好就在附近,目睹了冲锋舟倾覆的惊险一幕,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跳上了最近的救援艇冲了过来。

此刻,在颠簸的冲锋舟上,在瓢泼大雨和肆虐的洪水中,两人再次如此近距离地相对。周围是战士们的呼喊声、洪水的咆哮声、马达的轰鸣声,混乱不堪。

但他们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高梁看着顾一野,看着他被雨水冲刷的、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尚未褪去的、真切的恐慌,一直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顾一野也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呛水和激动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那道狰狞的伤疤,看着他那副仿佛随时会破碎、却又倔强无比的样子。一直强行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想问他,伤口还疼不疼?想问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不顾死活?想告诉他,看到他被洪水吞没的瞬间,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低吼,混杂在风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高梁听清了。

他看着顾一野那双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无法掩饰的关切的眼睛,一直紧绷的、用于武装自己的硬壳,在这一声近乎崩溃的低吼中,轰然碎裂。

他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顾一野湿透冰冷的前襟,将额头重重地抵在了他的肩膀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顾一野浑身僵住,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颤抖,感受着高梁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一直紧握的拳头,缓缓地、颤抖地抬起,最终,轻轻地、充满了无尽痛楚和贪恋地,落在了高梁湿漉漉的后背上。

在天地倾覆般的灾难面前,在生死一线的救援间隙,他们用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无声地诉说着所有的思念、痛苦、愤怒和从未真正熄灭的深爱。

洪水依旧汹涌,雨幕依旧滂沱。但这个短暂得如同幻觉的触碰,却像一道划破乌云的闪电,照亮了他们彼此荒芜已久的心田。

回响从未停止,只是被刻意忽略。而当它再次响起时,其力量,足以撼动一切自以为坚固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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