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救灾任务圆满完成。部队带着满身泥泞和疲惫返回驻地,但某种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那场暴雨中的短暂触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再也无法平息。
高梁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彻头彻尾的冰冷和回避来对待顾一野。他依旧沉默,依旧在训练和工作中拼尽全力,但那股自毁般的疯狂气息似乎减弱了些许。他开始会“偶然”出现在顾一野可能出现的地方——图书馆、战术研讨室,甚至只是营区那条通往指挥部的小路。他并不上前搭话,只是远远地看着,或者擦肩而过时,留下一个复杂难辨的眼神。
顾一野同样无法再维持那副彻底冰封的姿态。高梁在洪水中颤抖着抵住他肩膀的触感,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他开始留意“夜老虎连”的训练简报,会在高梁的名字出现时,目光多停留几秒。他甚至“不小心”将一些标注详尽、对高梁连队训练有针对性的外军资料,“遗落”在了高梁常去的图书馆座位上。
一种微妙而紧张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重新建立。像两只受过重伤的野兽,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着对方的边界,既渴望温暖,又惧怕再次被利刺所伤。
打破这种僵局的,是一次突发性的实战演习。上级要求他们所在的师,模拟应对敌方小股精锐部队的渗透和破袭。师部决定抽调各团精英,组建一支临时特战分队,由熟悉敌军战术风格的顾一野担任战术指导,而高梁,则因其出色的单兵素质和丰富的实战经验,被任命为分队队长。
命令下达时,两人在师长办公室外面无表情地相遇。
“高队长,希望这次合作顺利。”顾一野公事公办地伸出手,语气平淡。
高梁看着他伸出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与他紧紧交握、又决然抽离的手。他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伸手重重一握,一触即分:“顾参谋指哪儿,我打哪儿。”
话语里的火药味,让旁边的作战参谋都忍不住侧目。
特战分队的集训基地设在师部一个偏远的综合训练场。这里地形复杂,设施齐全,几乎与世隔绝。队员们都是各单位的尖子,傲气十足。高梁用他强悍的实力和不要命的训练方式,很快压服了所有人。而顾一野,则用他精妙的战术设计和近乎苛刻的细节要求,赢得了队员们的信服,尽管他那张冷脸依旧让人不敢亲近。
训练是高强度的。丛林渗透、夜间侦察、CQB(室内近距离战斗)、野外生存……每一天都在挑战生理和心理的极限。高梁和顾一野作为分队的核心,不可避免地需要频繁接触。他们讨论战术,分析敌情,指挥协同。在众人面前,他们保持着绝对的专业和冷静,仿佛只是两个配合默契的指挥官。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一次目光的交汇,每一次在地图上的手指不经意碰触,每一次在无线电里听到对方因为奔跑或战斗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都会在他们心底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夜晚,集训地的宿舍通常是鼾声一片。高梁却常常失眠。他会走到宿舍外的空地上,靠着单杠,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剪影,点燃一根烟(他不知何时又捡起了这个习惯),在明灭的火光中,任由思绪翻腾。
顾一野的身影,总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他讲解战术时专注的侧脸,他示范动作时利落的身手,他偶尔因为队员犯错而蹙起的眉头……还有,洪水退去后,他苍白着脸,悄悄将一瓶特效活血化瘀的药油塞进自己宿舍门缝里的样子。
那个药油的瓶子,此刻就揣在高梁的口袋里,带着微凉的触感。
“睡不着?”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高梁的思绪。
他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浑浊的烟雾。“顾参谋不也没睡?”他的声音带着烟熏的沙哑。
顾一野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靠在单杠上,同样望着远山。他没有回答高梁的问题,只是沉默着。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着他额前细碎的黑发。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同样躁动不安的气息。
“你的左臂,”顾一野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旧伤,在水下受力后,最近训练强度大,注意复发。”
高梁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想到顾一野会注意到这个。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死不了。”
顾一野侧过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着他被烟雾模糊的侧脸轮廓,看着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他知道高梁在硬撑,就像他知道自己同样在硬撑。
“那不是你的责任,顾一野。”高梁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却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顾一野的心上。
顾一野猛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陷入掌心。他当然知道高梁在指什么。指张排长的牺牲,指他因此而做出的选择。
“是我的选择。”顾一野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固执的疲惫。
“选择?”高梁猛地转过头,烟头的光点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慑人,“选择推开我?选择去承担你自以为是的责任?选择把自己活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的质问,压抑了太久,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顾一野被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和痛苦灼伤,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脚步却像钉在了地上。
“高梁,我……”他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那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能说什么?说他的愧疚?说他的不得已?说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是如何被失去他和拥有他的念头反复撕扯?
“你什么你!”高梁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度,“顾一野,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那些在火车上、在训练场、在战场上、甚至就在前几天那该死的洪水里的一切,都他妈是你顾大参谋的职责所在?!都是假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渴望。
顾一野被他逼得无处可逃,只能直直地回望着他。月光下,高梁的眼睛像是燃烧的星辰,里面映照着他自己同样狼狈、同样痛苦、同样无法割舍的脸。
理智的堤坝,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寸寸碎裂。
“不是……”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顾一野颤抖的唇齿间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碎的沙哑,“不是假的……”
高梁瞳孔猛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狂喜和更深的疼痛。
“那为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哽咽,“为什么要把我们变成这样?!”
顾一野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防御和冰冷都消失了,只剩下**裸的、深可见骨的痛苦和挣扎。
“因为我怕……”他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像重锤敲在高梁心上,“我怕我会毁了你……怕我这沉重的负担,会拖垮你……怕我们……没有结果……”
他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爱到不敢拥有,怕自己的选择会玷污了那份纯粹,怕这不见容于世的感情,最终会反噬,毁掉他心中那团最炽热、最明亮的火焰。
高梁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露出如此脆弱而无助的一面,所有的怒火和委屈,都在瞬间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心疼。
“傻子……”他低喃一声,再也控制不住,伸出手,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捧住了顾一野冰凉的脸颊。
顾一野浑身剧震,却没有躲开。他感受着高梁掌心滚烫的温度,那温度几乎要将他冻结的灵魂灼伤、融化。
“顾一野,”高梁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老子不怕。什么责任,什么负担,什么结果,老子通通不在乎!我在乎的,从来就只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带着所有思念、痛苦、愤怒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吻住了顾一野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冰凉的唇。
“轰——!”
顾一野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都在这个粗暴而炽热的吻中,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僵硬了一瞬,随即,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高梁腰侧的衣服,生涩而又急切地回应起来。这个吻,充满了泪水的咸涩,硝烟的苦涩,和血液里奔腾不休的、绝望的爱意。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这片寂静的训练场上,将两个紧紧相拥、激烈亲吻的身影笼罩其中,仿佛要将他们与这个充满束缚和伤痛的世界暂时隔离开来。
余烬之下,深埋的火种从未真正熄灭。只需一点不顾一切的勇气,一阵坦诚相对的风,便足以让它冲破灰烬,再次熊熊燃烧,照亮彼此荒芜的世界。
这一次,他们都不想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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