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的奖惩决定像一阵寒风,吹遍了尖刀分队。
高梁被口头警告的消息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他本人对此也显得无动于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只是更加沉默地投入到训练中,用一种近乎机械的重复来麻痹自己。但他和顾一野之间那肉眼可见的冰冷隔阂,却成了分队里公开的秘密,压抑的气氛让每个队员都小心翼翼。
而顾一野荣立三等功的通报,则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明面上的祝贺背后,是更多复杂的目光。有人佩服他的能力和魄力,也有人私下议论他“运气好”、“敢赌”,甚至将高梁受处分的原因,隐晦地归咎于他那个“过于冒险”的泄洪沟计划。
顾一野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将功勋章锁进抽屉,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依旧每天最早出现在训练场,最晚离开学习室。只是,他周身那层冰壳,似乎比以前更厚、更冷了。
这天下午,体能训练时间。
内容是扛圆木越野。两人一组,扛着沉重的湿木,在泥泞的山路上奔跑。这既是体能的考验,更是协作的磨砺。
很“不幸”地,或者说是有人刻意安排,高梁和顾一野被分到了一组。
当值班排长念出分组名单时,空气瞬间凝固。高梁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走到圆木旁。顾一野只是微微顿了一秒,便跟了过去。
两人一左一右,抬起那根沾满泥水的沉重圆木,冰冷的触感透过作训服传来。他们没有眼神交流,没有言语沟通,甚至连调整姿势的示意都没有,全靠本能和肌肉记忆找到了平衡点。
“出发!”
命令下达,队伍开始在山路上艰难前行。
雨水不合时宜地淅淅沥沥落下,让本就泥泞的道路更加湿滑难行。沉重的圆木压在肩上,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沼,呼吸变得粗重,汗水混合着雨水流进眼睛,辛辣刺痛。
高梁在前,顾一野在后。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两人之间,比肩上的圆木更加沉重。
高梁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顾一野压抑的喘息声,能感受到圆木另一端传来的、因为力竭而微微的颤抖。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股想要回头、想要分担的冲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可他不能。那天崖顶上顾一野决绝离开的背影,和此刻这死寂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牢牢隔绝在外。
他只能咬紧牙关,凭借着更强的体能,下意识地将圆木的重心更多地偏向自己这一边,迈出的步伐更加用力,试图为身后的人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负担。
顾一野感觉到了重心的偏移。他也咬紧了牙,额角青筋隐现,不但没有顺势减轻力道,反而更加用力地扛起自己这一端,甚至试图将重心再扳回一些。
这是一种无声的、倔强的对抗。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特殊照顾,尤其是高梁的。
于是,在泥泞的山路上,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这对组合扛着圆木,速度并不慢,但两人的动作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僵硬和较劲,仿佛不是在协作,而是在通过这根木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雨水浸透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勾勒出年轻人紧绷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水珠从高梁硬朗的下颌线滴落,从顾一野纤长却坚定的睫毛上滑下。
跟在后面的张飞看着这一幕,心急如焚。他能看出两人的别扭,看出高梁沉默的分担和顾一野固执的拒绝。他想冲上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却被秦汉勇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秦汉勇站在路边,看着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两人,目光深沉。他知道宋建设安排这场训练的用意——淬火。用最极端的方式,要么将这块生铁锻打成钢,要么……将其彻底损毁。而他,乐见其成。高梁和顾一野之间那点不该有的苗头,必须被彻底碾碎。
路程过半,体能消耗达到极限。顾一野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而紊乱,脚步也开始虚浮。在一次迈过一道深坑时,他脚下一软,膝盖猛地磕在坑沿的石头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圆木瞬间失去平衡,带着千钧之力向高梁那一侧砸落!
“小心!”高梁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他没有选择躲开,而是暴喝一声,腰腹猛地发力,用肩膀死死扛住下砸的圆木,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向后探出,精准地抓住了顾一野的手臂,将他踉跄的身体牢牢稳住!
那一下冲击力极大,高梁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铁锤砸中,一阵剧痛,但他抓住顾一野胳膊的手,却稳得像铁钳,没有松开分毫。
“松开!”顾一野试图挣脱,声音因为疼痛和喘息而带着一丝沙哑。
高梁没有松手。他回过头,雨水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那双曾经充满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的是后怕、是愤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楚。
“你他妈非要这样吗?!”高梁低吼,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扭曲,“非要摔死自己才甘心?!你就这么……这么讨厌我碰你?!”
顾一野挣扎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对上高梁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淌,模糊了视线,却让那眼中的情绪更加清晰、更加灼人。
圆木还压在两人肩上,沉重无比。他们维持着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在泥泞中僵持着,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雨声和彼此眼中那个狼狈不堪的倒影。
高梁抓着顾一野胳膊的手,滚烫得像烙铁,透过湿透的衣物,将那温度清晰地传递过去。那温度,和雨水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绝望的恳求。
顾一野看着高梁肩膀上因为刚才硬扛冲击而明显不自然的塌陷,看着他那双几乎要碎裂的眼睛,一直紧绷的、冰冷的什么东西,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滚烫的双手和绝望的眼神,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停止了挣扎。
“……没有。”一个极轻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音节,从顾一野苍白的唇间逸出。
高梁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一野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高梁耳中:“我没有……讨厌。”
他说完,重新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圆木,深吸一口气:“继续吧,队长。”
高梁怔怔地看着他侧过脸去后,那截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耳尖,和他重新扛起圆木时,那依旧挺拔却似乎少了些尖锐抗拒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让他眼眶发热。
他缓缓松开了抓住顾一野胳膊的手,那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触感和温度。他沉默地转过身,重新扛好圆木,迈开了步子。
这一次,他的步伐稳健了许多,也小心了许多,不再有那种较劲般的僵硬,而是真正开始协调两人的节奏,寻找着最省力、最稳妥的前行方式。
顾一野跟在他身后,感受着肩头重量细微而合理的变化,没有再拒绝。
雨还在下,山路依旧泥泞。但他们扛着那根沉重的圆木,步伐却奇迹般地变得协调起来,仿佛某种坚冰在无声中悄然消融,虽然缓慢,却不可逆转。
站在高处的宋建设,举着望远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不到两人之间细微的眼神和话语交流,但他能看到那从对抗到协作的姿势转变。
他放下望远镜,脸上看不出喜怒。
“淬火……”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幽深难测,“看来,火候还是差了点。”
他转身,对身边的参谋吩咐道:“通知下去,下周开始,尖刀分队轮换到边境巡逻任务。让他们去真正的第一线,吹吹冷风,醒醒脑子。”
真正的淬炼,或许才刚刚开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