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野战部队的营区只剩下哨兵的身影和规律作响的虫鸣。顾一野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但他面前摊开的军事理论书，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页了。
他的思绪无法控制地飘向对面床铺的那个人——高粱。
自从他隐约察觉并最终确认了那份不同寻常的情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尝试用理性去分析，用策略去应对，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轨”，维持那份高效、稳定的战友关系。
但他失败了。
失败在那人刻意回避却依旧灼热的视线里，失败在那人强装无事却难掩失落的嘴角，更失败在每一次看到那人因自己而情绪起伏时，自己胸腔里那份无法用逻辑解释的、陌生的悸动与心疼。
他想起白天的高风险训练，高粱为了弥补一个微小的失误，近乎自虐般地加练。他当时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高粱，严厉的批评脱口而出。而当高粱低下头，用从未有过的疲惫语气说“知道了，对不起，又让你失望了”时，顾一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想看到他失望，更不想成为他失望的原因。
理性构筑的堤坝，在那个瞬间，裂开了一道缝。
顾一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一生都在追求精准、秩序和最优解。而高粱，是他生命里最大的变量，最不按常理出牌的意外，却也是……最让他无法割舍的存在。
他想起演习场上彼此交付的后背，想起困境中毫不犹豫的信任，想起那人看似粗糙却无比真挚的关怀。他的世界因为高粱的存在，多了许多计划外的麻烦，但也拥有了更多意想不到的温度和光亮。
如果“最优解”是让高粱痛苦，让彼此疏远，那这个解，还有什么意义？
顾一野站起身，动作轻缓却坚定。他走到高粱的床前。
高粱似乎睡着了，但紧绷的肩线和过于平稳的呼吸暴露了他只是在装睡。也许他以为顾一野又是来“教育”他的，正在下意识地防御。
顾一野没有叫醒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他很久。看他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硬朗的眉眼，看他紧抿的嘴唇，看他放在身侧、因为紧张而微微握拳的手。
然后，顾一野做了一件完全超出他人生所有行为准则的事。
他极其缓慢地俯下身，用一个轻如羽毛、几乎不存在的吻，落在了高粱的额头上。
他能感觉到身下的人瞬间僵住，呼吸彻底停滞。
顾一野直起身，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夜的寂静，也击碎了所有伪装：
“高粱，我没有失望。”
装睡的人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震惊地收缩，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慌乱，他几乎要弹坐起来。
“别动。”顾一野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仿佛有滚烫的暗流在涌动，牢牢锁定了高粱。
“你听我说完。”顾一野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
“我分析过所有的数据，推演过所有的可能。疏远、回避、维持现状……这些方案的成功率都低于预期值，并且会导致关系稳定性急剧下降，不符合我们的协作效益。”
高粱完全懵了，大脑处理不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所以，”顾一野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最终确认自己的决定，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我决定接受这个变量。”
“接受你的感情。”
“也接受……我因此而产生的所有非理性反馈。”
高粱的呼吸骤然加重，眼睛瞪得极大，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他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但是，”顾一野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带着他一贯的认真和严肃，“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松懈。我们的职责、我们的使命，永远排在第一位。这件事，不能、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和任务。你明白吗？”
这不是浪漫的告白，这是顾一野式的接受——带着责任、规划和清晰的边界。但这对于高粱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不敢置信之后，是汹涌而上的酸涩和激动。他猛地点头，声音因为哽咽而沙哑：“明白！我明白！老子……我保证！”
顾一野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里面仿佛盛满了整个星空。他按在高粱肩膀上的手，轻轻拍了拍，然后收回。
“睡觉。”他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床铺，步伐依旧稳定，只有微微发烫的耳根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身后，高粱把自己猛地埋进被子裏，身体因为过度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抖。不是难过，是极致的、爆炸般的快乐。他不敢相信，无法相信，但额头上那残留的、虚幻般的触感，和顾一野清晰无比的话语，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那个他以为永远只能仰望、永远无法触及的人，接受了他。
夜重新归于寂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顾一野躺在床上，听着对面传来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这个变量，或许……会是所有算法中，最優美的一個解。
而高粱，在狂喜的浪潮中，一遍遍回味着那个轻吻和那些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值了。就算现在立刻让他去跑一百公里武装越野，他也觉得值了。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被彻底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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