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野那番冰冷绝情的话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将高梁那颗滚烫的心捅了个对穿。他被张飞半扶半架着弄回临时安排的宿舍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张飞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得团团转,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苍白的安慰:“高梁,你别这样……顾一野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
高梁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是啊,苦衷。张飞这么说,他自己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残存着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苗,在拼命地为顾一野寻找着理由?
顾一野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那个在演习场上冷静分析、力挽狂澜的顾一野;
那个在边境线上敏锐果决、带着他们死里逃生的顾一野;
那个在授勋仪式上面无表情、却将功勋章锁进抽屉的顾一野;
那个在小木屋的雨中,生涩却炽热地回应他亲吻的顾一野……
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酷?
高梁不是傻子。他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恐慌和巨大的情感冲击打懵了。此刻,在极致的痛苦和麻木之后,那属于侦察兵的本能和逻辑思维能力,开始一点点地回归。
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分析战场情报一样,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
第一,顾一野还活着,身体看起来没有大碍。这是最重要的前提。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顾一野是从师部回来的,身边跟着军官,说是“配合调查”。这说明秃鹫岭的事情闹得很大,已经惊动了师部,宋建设很可能真的出了问题。顾一野是关键的当事人和指控者,他此刻的处境绝对不轻松,甚至可能很危险。
第三,自己突然出现,情绪失控,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他不放。这在平时或许只是有些出格,但在眼下这个敏感时期,在师部军官和团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高梁的心猛地一沉。
意味着……授人以柄。
宋建设刚刚倒台,余党未清,正愁找不到攻击顾一野的突破口。而自己和顾一野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在有些人眼里,就是现成的、最好的“作风问题”弹药!自己刚才那不顾一切的冲动,岂不是正好把刀递到了敌人手上?!
顾一野那番冰冷的训斥和驱赶……是不是在……保护他?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高梁混乱的脑海!
是了!一定是这样!
顾一野不是厌烦他,不是在否定他的感情!他是在用这种最决绝的方式,在所有人面前,和他划清界限!把他从这个危险的漩涡里摘出去!让他这个“伤病员”能够安全地回到疗养所,远离是非之地!
他骂他“妨碍公务”,是说他不懂事,在这种关键时刻添乱。
他命令他回疗养所,是想让他置身事外,保全自身。
而他呢?他不仅没能理解他的苦心,反而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伤痛里,差点又因为冲动而坏了大事!
想通了这一点,高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懊悔和心疼,取代了之前的绝望和委屈。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狭小的宿舍里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不安的雄狮。
他恨自己的迟钝和冲动!他明明应该是最懂顾一野的人,却在他最需要支持和理解的时候,因为几句“狠话”就方寸大乱,险些成了他的拖累!
顾一野当时看着他那副崩溃的样子,心里该有多难受?他独自一人面对来自高层的压力和暗处的冷箭,还要分神来处理自己这个“麻烦”……
高梁啊高梁,你口口声声说爱他,说要保护他,可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
自责和担忧,如同两把火,灼烧着高梁的心。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浸在情绪里的时候。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再像个废物一样等着,或者像个炸药包一样一点就着。他得冷静下来,他得想办法,哪怕不能直接帮到顾一野,也绝不能成为他的负累,甚至……要在暗处,为他做点什么。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开始冷静地分析当前的局势。
宋建设倒了,但他在团里经营多年,肯定还有残余势力。调查组在查,但过程绝不会一帆风顺。顾一野作为关键证人,处境微妙,既受到保护,也可能被某些人视为眼中钉。
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第一,绝对服从“命令”。立刻、马上,乖乖滚回后勤疗养所。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更是为了向所有人表明,他高梁和顾一野之间“没有问题”,顾一野之前的“训斥”是“有效”的。他要配合顾一野,把这出“划清界限”的戏演下去,演到所有人都相信为止。
第二,稳住尖刀分队。分队现在是风口浪尖,人心浮动。秦汉勇压力巨大,张飞人微言轻。自己虽然暂时不能归队,但可以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比如绝对信任的老兵,传递消息,安抚队员情绪,告诉他们要相信组织,相信顾一野,稳住阵脚,不给任何人趁机搞乱分队的机会。一个稳定团结的尖刀分队,本身就是对顾一野的一种无声支持。
第三,收集信息。疗养所虽然相对封闭,但来往人员复杂,有时候反而能听到一些团里听不到的消息。他可以借着“养病”的由头,低调地留意各方面的动向,尤其是关于宋建设余党以及调查进展的消息。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都可能在未来起到关键作用。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他得让自己尽快好起来,真正地好起来!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康复,更是心理和状态上的调整。他不能再是那个一点就炸的炸药包,他必须变得更有耐心,更沉稳,更善于隐藏和等待。他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能够在暗处支撑顾一野的战友和……爱人。
想到这里,高梁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迷茫、痛苦和脆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和一股内敛的锋芒。
他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眶依旧有些发红、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然不同的自己,用力抹了一把脸。
“顾一野,”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那个此刻不知在何处承受着压力的心上人,低声却无比坚定地说道,“你等着。老子不会给你丢人,也不会再给你添乱。”
“你想护着我,把我推开。好,我如你的愿。”
“但你想一个人扛下所有?没门儿!”
“咱们……来日方长。”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张飞还守在门外,一脸担忧,看到他出来,连忙上前:“高梁,你……”
高梁打断了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几分爽朗,虽然那笑容底下还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是清亮而坚定的:“排长,我没事了。刚才……是我不对,太冲动了。”
张飞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转变也太快了吧?刚才还一副天塌地陷、生无可恋的样子,怎么转眼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你真没事了?”张飞狐疑地问。
“真没事了。”高梁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我想明白了。顾……副队长说得对,我现在是个伤病员,留在这里确实是添乱。我这就回疗养所去,好好养伤。”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对张飞说道:“排长,分队那边,麻烦你多费心。告诉大家,稳住,别慌,相信组织,也相信……顾副队长。等我伤好了,就回来跟兄弟们一起扛!”
张飞看着高梁那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你放心!分队有我呢!”
高梁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着营区外走去。他的步伐稳健,背影挺拔,虽然依旧穿着那身不合时宜的皱巴外套,但那股颓丧绝望的气息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即将归鞘的利刃般的内敛与锋芒。
他没有再去试图打听顾一野的消息,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团部大楼。他知道,现在他最好的支持,就是彻底地“消失”,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和顾一野之间,已经因为那次“训斥”而“彻底完了”。
他走到营区门口,正好遇到一辆要去师部方向的车,他搭了个顺风车,直接回了后勤疗养所。
回到那个熟悉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高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医生,态度诚恳地承认错误,表示自己一时冲动跑出去,影响了康复,请求医生继续为他制定最严格、最高效的康复计划。
然后,他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外表看起来,他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名为“高梁”的雄狮,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自我攻略”。他舔舐好了因为误解而产生的伤口,收敛起了张扬的爪牙,将所有的担忧、思念和爱意,都深深地埋藏起来,转化为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力量。
他在等待。
等待身体康复。
等待风波平息。
更等待……那个合适的机会,重新站到他的爱人身边,与他并肩作战,而不是成为他的软肋。
无人区的风暴依旧在肆虐。
但归巢的鹰,已经找到了在风暴中生存和等待的方式。
他相信,他和他的玫瑰,终将在风雨过后,迎来真正属于他们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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