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四月,空气里还残留着料峭春寒,但庄园庭院里,早樱已迫不及待地缀满枝头,落下细碎的粉色雪片。
在迹部堪称严苛且乐此不疲的照料下,我的身体终于摆脱了大部分的束缚,除了被七哥三令五申、迹部严防死守的“禁止动武”外,日常活动已无大碍。
高考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剑,催促着我必须回国做最后的冲刺。
七哥亲自飞抵伦敦“押送”,名义上是送机,实则更像是对某个即将脱离他视线范围的“重点监护对象”进行最后的交接检查。
机场贵宾室里,硝烟味比外面航空燃油的气味还浓。
“这什么颜色?”七哥两根手指嫌弃地捻起我羊绒衫的衣角,“灰扑扑的,我妹妹穿这个显老气!她适合亮色!”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旁边静立的迹部,仿佛这衣服是他硬套在我身上的。
迹部端着咖啡杯,神色平静,仿佛没听见。
我刚要开口,七哥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我的头发上:“这发型谁给你梳的?老气横秋!一点活力都没有!”
他皱着眉,挑剔地打量着我为了长途飞行方便而简单挽起的发髻。
我无奈:“……我自己梳的。”
七哥噎了一下,立刻把矛头转向旁边那个巨大的、贴着各种航空公司易碎标签的行李箱,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装什么了?这么大个家伙!想压垮飞机行李舱啊?不知道飞机有配重限制吗?”
我终于忍不住扶额:“哥,那里面都是给家里人的礼物!”
“大伯喜欢的苏格兰威士忌,伯母的骨瓷茶具,五哥的雪茄,六哥的占星仪……还有给侄子侄女们的玩具和巧克力!都是景吾和他父母精心准备的。”
我特意加重了“精心”二字。
七哥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双臂环抱,下巴抬得老高,眼神斜睨着迹部:“献殷勤。”
那语气,活像对方送的不是心意,而是定时炸弹。
迹部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放下咖啡杯,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示意他不在意。
趁着七哥去洗手间的空档,我悄悄拉过迹部的手,压低声音:“七哥他……老是这样,你别生气啊。他就是……”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七哥这种别扭的护犊子行为。
迹部反手握住我的手,眼里漾开温煦的笑意,他微微俯身,在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不会生气。七哥他,” 他顿了顿,语气真诚而笃定,“是个很好的人。”
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提示音,清晰而冰冷。
七哥黑着脸走回来,像一尊门神似的杵在我身边,催促的意味不言而喻。
离别的不舍瞬间淹没了所有。
临行前一晚,迹部也是这样抱着我,在露台上看了很久很久的夜空。
他有力的手臂箍得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带走,下颌抵着我的发顶,一遍又一遍,珍重地吻着我的额头,带着滚烫的湿意。
“小隐,”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低哑而清晰,“高中毕业,我就回日本了。”
“我去东京大学。” 他顿了顿,像是在描绘一个触手可及的未来,“时差就只有一小时了。”
一个小时的时差,意味着几乎可以忽略的日夜间隔,意味着更多的可能。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眼眸在夜色里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浓烈的情愫,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等你高考结束……你就满十八岁了。”
他没有明说,但那个关于“十八岁”的规则,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我们之间,带着令人心跳加速的承诺和重量。
此刻,站在登机口前,他最后用力地抱了我一下,力道大得让我微微踉跄,然后迅速松开。他退后一步,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优雅,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的不舍,浓得化不开。
“去吧。”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七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几乎是半推着我走向廊桥,嘴里还在絮叨:“磨蹭什么!飞机不等人!”
我一步三回头,直到身影消失在廊桥的拐角。
隔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七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在黑色风衣口袋里,仰着头,目光紧紧追随着我那架开始滑向跑道的飞机。
他那张总是写满暴躁和不耐烦的脸上,此刻是毫不掩饰的、沉甸甸的不舍。他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嘟囔:“……下次回去就跟大伯说,这英国破事,丢给老八算了……”
飞机加速,引擎轰鸣着脱离地面,将伦敦阴郁的天空和地面上的人影迅速缩小。
地面上,迹部景吾依旧站在原地,仰望着那架承载着他心爱姑娘的银翼冲上云霄,久久没有动弹。
龙曜收回目光,转身,正好看到迹部那副望妻石般的样子。
他极其嫌弃地撇了撇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语气恶劣得像在驱赶流浪狗:“还杵这儿当雕塑?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朝机场外走去。
迹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气氛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龙曜的座驾是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路虎卫士。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迹部则自然地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机场高速。七哥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烦躁地调着收音机,调了几个台都不满意,索性关掉。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新加坡那块地皮的竞标方案,” 七哥突然开口,眼睛盯着前方,语气是惯常的、公事公办的生硬,“你昨天发过来的,第三页成本核算那块,数据支撑不够硬。”
“东南亚的人工和材料浮动比你预想的要大,按你那个算法,利润空间会被挤占得太薄,风险不可控。”
迹部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文件:“是,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本地几家有实力的承包商报价都偏高,我正在接触越南那边……”
两人就在这狭窄的车厢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复杂的商业布局、市场风险和应对策略。
龙曜的语气依旧不算好,带着点前辈教训后辈的倨傲,但提出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给出的建议也直指核心要害。
迹部听得认真,回应迅速而精准,显然对这种“教学”模式早已习惯。
讨论告一段落,车子恰好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七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侧过头瞥了迹部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点审视。
他清了清嗓子,像是为了掩饰什么,用一种极其别扭、仿佛吃了多大亏似的口吻说道:
“哼,教你这么多……别以为老子是白教的!”
他重新看向前方,绿灯亮起,他猛地一脚油门,车子蹿了出去,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算计”,
“臭小子你给老子记住了!多赚钱!赚大钱!我们小九金贵着呢!”
“要吃最好的!要用最好的!要穿最好的!”
“将来彩礼……总得是厚厚的!多多的!懂不懂?!”
迹部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愕然,随即被汹涌的笑意淹没。
他看着七哥那副般别扭又认真的侧脸,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极其郑重、带着绝对自信的回应:
“啊。本大爷明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