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艺术家的一生

真田跟着仁王到达伦敦的时候,已经是深夜3:48,希斯罗机场显得有些寂寥,几个困顿的留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歪歪地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等待便宜的红眼航班。

4:53分,他们站在White cube门口。

提前打好招呼的负责人有些不情愿的屈从于金钱的力量和对年轻艺术家陨落的惋惜,等在门口为他们开了门。

室内的灯渐次亮起。

博物馆内入目皆是纯白。

真田却感到了与墓园殊途同归的压抑感。

——这是他不曾了解的,艺术家幸村精市的一生。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没有交谈的**。一副又一副画,想这位艺术家短暂一生的走马灯。

真田注意到,其中最早期的一两副是大学时期幸村的作品。那个时候,同为立海大的校友,他还苦于被幸村邀请作为人体写生的素材。

但那些成品,一幅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在这些画面上,阳光中带着炽烈的喘息的声音,叶脉也好像汩汩涌动着生机。

直到他们来到一幅夜色中。

“我想这是他创作的第二个阶段。”仁王雅治看着眼前的作品,自言自语似的,“他真正开始专注于艺术创作,没有了……其他的干扰。”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那是一幅很朦胧迷乱的画面,仿佛在瓢泼大雨中去看这个世界,让人忍不住想要眨掉睫毛上的水汽,光被湿气化成团状,明明灭灭。

一个黑色的,模糊的桥横跨在这漫漫雨雾里。

“大学毕业后,网球运动员幸村精市,在一场雨夜车祸中,失去了母亲和妹妹,还有左眼和左手。”

真田忽然别开了眼睛,而他目之所及的作品里,深色调的油画,一幅幅悬挂在苍白的墙面上,像吊死的一份份希望。

他转过身,低着头,背对仁王。

仁王也趁机抹了把脸。

在他的背后的空白墙壁上,简介陈述着世界的看法:

“这个阶段,幸村精市开始将绘画作为自己的主业,他的作品颜色低沉了下来,笔触却更轻薄,画面缥缈,融入了很多模糊的情绪。人们都说,他从描绘光,进化到了捕捉灵魂。”

一派胡言。仁王想。

仁王看了眼真田依旧没有动作的背影,突然冷下声音来:“我知道你那个时候回到神奈川陪了他大半年的时间,直到他为什么远渡重洋,再也没有回过日本。”

他看到真田猛然僵直的脊背。

“那时候,我太自以为是了。”他的声音低哑晦涩。

听闻幸村家里以及本人遭受的变故,彼时正在中国作交换生的真田很快便回到了日本神奈川。

熟门熟路地闯进幸村家里,把人从地毯上挖了起来,然后“鼓励”对方继续正常的生活。

他压着他去医院复查和复健、压着他照顾因为受不了打击而病倒了的父亲,压着他办了复学申请,压着他去见朋友。

他把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溺死在四面八方汹涌的同情里。

对于他疯狂灌输生命力的举动,幸村竟然一直很配合,他好像很快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缓解过来,微笑回到他的脸上,他像从前一样把每件麻烦的事情、每个麻烦的人都处理的得体完美。

直到大半年后,幸村的父亲终究在病气中与世长辞。

面对真田又一轮义暴风骤雨般正言辞的劝解,幸村终于爆发了。

当他看着幸村抓着玻璃碎片不顾一切地划伤自己手臂的时候,真田才意识到幸村精神已经不对劲了。

他做的最后、也是最后悔的事,就是强迫幸村去医院看心理医生。就是这个举动,让幸村断绝了同他的一切联系,并永远的离开了日本。

“都是我的错……”真田无意识地重复着,就想这些年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忏悔而留下的习惯。

径自走到了前厅的拐角处的仁王并没有听到,但却收到什么感应般地站住了脚。他侧身看向真田,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我知道。”仁王深思熟虑后开口,“所以我想要你也去死。”

但很快,他又笑了:“开玩笑的,真田。”

当时真田并没有将幸村离开日本的消息公开,这才是仁王恨的起点。

他们当年远在四海,少年人的心性让他们在幸村的安慰中慢慢相信他会好好生活下去,岁月和社会也将这些少年们推得更远。

桑原毕业回国,柳生随着家人移民去了澳洲,柳被选入了国家保密组织不知所踪,切原因为成绩不好高中就去了外县的三流学校,开始自暴自弃,丸井和仁王自京都国立艺术大学毕业后一个去旅欧学习戏剧表演,一个去了坦桑尼亚作国际志愿者。

隔着漫长的时空,及时依靠再多的通讯工具,消息的传播依旧令人无可奈何。

仁王雅治是最先意识到情况严重性的几个人之一,在盘问真田未果之后,拒绝了对方同行请求,委托三津古亚久斗汇总消息,和休赛期的德川和也开始了漫漫的寻找。

“我们是经由伦敦一位富商的收藏顾问,最终在爱丁堡郊区的一家小教堂里找到他的。”

“他远远看到我的第一时间,转身就走。”仁王雅治回忆着,甚至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我跟着他到了他住的地方,我们试图和他交谈,但是他关上了门,并没有理会我们。”仁王看着真田。

“我和德川石头剪刀布赢了,就由我租住精市隔壁的房子,和他做起了陌生的邻居,比如他在他的小花园创作的时候,‘正巧’经过的我就会笑着和他say hi。反正我演技很好,你知道的。”他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

三个月后,幸村精市终于主动来敲仁王雅治的门。

“仁王,你不要这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是你之前,都叫我的名字的。”

不等他有所回应,仁王就自顾自提出申请,“我最近在休假,无处可去,这里乡村风貌挺适合我休养生息的,精市,你是不是该画画了,我能陪你一起吗?”

起初几年,仁王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找到幸村的消息。

他们一起在那个乡村,用光了两个很漫长的冬天,和三个了无生气的春天,从头开始做朋友。

他们从聊聊当日的天气开始,到说起当下的热点话题,到一起逗弄街区里的流浪猫、在春天比赛翻新各自门前的花圃,再到一起窝在沙发上喝酒和看电影……

多数时间里,幸村还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和善的样子。但时不时的,他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或者突然表现出强烈的敌意,甚至会突然伤害自己。

尽管仁王深切地感受到,幸村的情况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但是他无能为力,也不敢强求。

等到第三年的深秋,幸村第一次主动聊起自己的病情。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的抑郁症和情绪障碍,好像是到了很麻烦的地步了。”在家附近的公园里,幸村一边说,一边反复在几篇枯叶上踩来踩去。

“你好像一直很担心的样子。”他抬起头,淡淡地笑着,“谢谢你了,雅治,我想,我会去看医生的。”

这一次,仁王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他从公园斑驳的白色长椅跳起来,扑上去紧紧抱住幸村,嚎啕大哭。

把幸村吓了一跳,有些手忙脚乱顺着狐狸的毛。

那之后,幸村精市开始慢慢接受治疗。

在仁王雅治严格的“筛选下”,德川、文太、柳生、西本等少数几个朋友拿到了前来探望的“通行证”,而毛利、入江、鬼十次郎几位前辈也通过德川的渠道辗转找了过来。

再后来,幸村创作的作品渐渐受到了各路人士的追捧。近一年来,越来越多的画家、学徒、收藏家、富商也慕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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