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古代的阴阳师谱系中,德川家族以其卓绝的阴阳术称雄于世,赫赫威名历经百余年而不衰。
德川和也就是这样一个被世人敬仰的名门望族的宗家嫡子。
他自小因教导而有了信仰——那是德川家初代家主的守护式神,在那场人类抵御精怪的战役中,为了保护德川家族,悍然战死。
为了纪念这位[神祗],德川家便世世代代将其供奉。
四岁的那个盛夏,德川跟在父亲沉稳的脚步后,沿着落满斑驳树影的小径,第一次走进了那间属于历代家主的静室。
室中燃着香,飘渺着一种宁静而庄重的气息。
德川学着父亲的样子,在烛台前点燃了一柱长香,无声绕过屏风,当他的目光穿过被风撩起的朦胧纱帘触及到那尊神像时,整个人倏忽被定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少年那急促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静室中清晰可闻。
他的呼吸也不自觉地放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了他的心神。
对于德川的反应,父亲似乎并不意外,只上前挡住儿子的目光,恭恭敬敬地向这位家族历代供奉的神明敬香。
德川虽回过了神,但却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想要上前将手里的香火献上,几番尝试却又都缩了回来。
他甚至不记得那天是如何结束了敬神仪式,也在午夜梦回时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那神祗的模样。可他永远忘不掉,在那道注视中,心中升腾而起的渺小如同沧海一粟的自我认知。
自那以后,遵循家族的规矩,作为既定继承人的德川需要时常到那间静室去奉香,和那尊神像共处。
时光飞逝,随着德川的身形慢慢长高,在他眼中,曾经那尊神像冷漠的俯视,也慢慢变作了相对时回避似的垂眸。
他开始长久地注视着他。
后来,每每看得久了,便会感觉到周身刺痛,而且随着时间的拉长而愈演愈烈。
他不在乎这是否是神对无礼窥视的责罚,他只是更长久第注视着他。
不知从何时起,几乎每次敬神后的当夜,德川总会梦见自己循着一缕香气,游荡在自家的院后的竹林中。
他常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处现实中不存在的古老法阵之中,那阵的阵眼上置着一卷画轴,画上白茫茫一片,却引得整个大阵都散发出强力的寒意。
只要伸手去碰就会穿画而过,整个人只觉在一瞬间坠入冰封之地。
接着便会来到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空气寒凉刺骨。
德川在一遍遍梦中摸索着,沿着那条漆黑的路走到尽头,最终被一扇石门阻断前路。
每当他试图触碰那扇门,便会觉得脑中一疼,人就会从梦中醒来,偶尔指尖会染上星星点点的血。
相同的梦境,终年缠绕着德川。
直到成年的那个月圆之夜。
他终于在梦境中推开了那扇石门。
门轴发出沉闷的呻吟声,伴随着寒冰碎裂的声响。随着门缝逐渐扩大,一股尖锐的寒意喷薄涌出,德川几乎能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那样的空气中被冻结住了。
在那幽暗的冰室内,仅有微弱的幽蓝的光,它们从穹顶上镶嵌的晶石上漫下,在遍布室内的寒冰表面相互折射,让整个室内都呈现出一片神秘而幽深的暗芒。
隐约的,冰室最深处,一个巨大的冰晶映入眼帘,而在这块冰晶之中,封印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随即,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德川强忍着不适,一步步走向封印的核心。
寒冰中的那个人每一寸肌肤都映着青紫的色泽,不知生死。深蓝长发如瀑布般铺展,遮住了脸和部分躯体。
那东西的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拉扯着,暴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各种诡异的咒文,一些玄铁链锁在其关节处勒出深深的痕迹,诸多钢针似的东西穿过那锁扣,交错着插在要穴上,那些溃烂的伤口处冻结着暗褐色的血。
德川缓慢地走近冰晶,颤抖着伸手触摸那冰冷的表面。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了一种必然不可脱逃的联结。
他猛地一阵眩晕,冥冥中,眼前浮现了一双暗紫色的竖瞳,向冷血动物的眼睛。
那样静静地注视,在那张在他的眼中、梦里曾来去千百次的脸庞——那是家族供奉的那位神祗的脸!
风不知所起,搅动着无数记忆的碎片划过德川脑海,像乍然崩裂的冰晶,像经年累月的只言片语。
他看到飓风中带着杀伐气息的寒冰巨阵被开启,一时间大地崩裂、暴雨倾盆、江海倒灌,看到城池覆灭,山川倾颓。
他看到法阵周围气息奄奄却目光如炬的阴阳术士,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咒,化作千万条因果的枷锁,汇入阵法之中。
他看到有更多的尸体横陈在远处、更远处,那些象征着德川家荣耀的家徽,一半染着鲜血,一半沾着污泥。
原来,家族历史上那场所谓的正义之战,竟是诱捕神祗的谎言!
原来,家族的荣耀建立在卑劣和罪恶之上,那些被奉为伟大的阴阳术师族人的成就,皆源自榨取的神祗之力。
愤怒与愧疚交织在一起。
他在那场梦中,看清了家族长久以来对神灵的亵渎,对信仰的背弃……
议事会上,德川站了出来,揭露这丑陋的真相。
而后,他看到了长辈们回避的视线,听到了他们装腔作势的否认。那些沉迷于这强大力量之源的家族掌权者们并不打算轻易放弃他们的权力。
一夜之间,德川家继承人使用禁咒反噬发狂的传言不胫而走。
隔着监牢窄小的窗,母亲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劝诫他。雨后的湿泥蹭在她华服的下摆,失了往日在德川心目中的那份光鲜。
“让我帮你。”他回到梦中,立于那没有人性亦没有生机的封印之地,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空气长久地沉默着。
最终神祗告诉他,打碎家族祭台上的神像,即刻破除封印。
德川将自己相关的大部分记忆剥离,留在了神祗的梦里,以便于对着家族众人作出屈服的姿态。
但他依然被取缔了继承者的资格,在离开监牢后的很多年间,他无法靠近那间静室。
于是便终日沉默着修习。他时常忘记自己为什么跋涉,却从没停下这样的脚步。
眨眼即逝十载春秋。
终有一日,在家族传承的典仪上,他负着枷锁,在家臣的“照看”中,再次踏进了那间静室。
父亲将在当日,把执掌家族命脉的权杖授给长姐。
窃窃私语在德川周遭萦绕,或遗憾,或不屑,或幸灾乐祸。他均不在意,只远远地注视着那尊神像。
他在神祗的视线中迷失,又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终于跋涉过了这场寒风朔雪,他找回了他自己。
当众人耽于传承法阵散发的赫赫威压之际,角落里的德川已然回神,并以迅雷之势抽出了身旁家臣腰间所的佩的短剑,奋力像那神像掷去。
没有人预料到德川会做出这样的妄举,更没有敢相信,在那样千钧一发的关头,德川的父亲用长姐的心口,挡下了这一击!
世界在那一刻褪去了所有声色。
悲剧发生后,德川终于在现实中来到了那间冰室。
他被锁在附着寒冰的岩壁上,雷阵源源不断地从神祗身上抽取能量,化作惩戒抽霹在德川的背脊。
他的父亲站在高台上斥责他的愚钝和糊涂。
“是我们德川一族行差踏错,父亲。”他挺直了鲜血淋漓的背脊,“他不该受此封禁和凌辱。我救他,亦是挽救家族的道义。”
父亲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如今,族人的信仰之力是维持神祗存在的根源,打碎那神像,你所想要解救的这个东西即刻便会消泯。”
父亲傲然的姿态映在德川震惊的瞳孔里,“他在骗你!他只是想要拉我们一起覆灭!”
正值一道雷咒砸下,德川周身猛然一震,却不是因为皮肉的疼痛,而是源自更深层次的心底的鞭挞。
“父亲。”他跪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向上位的人,“幼时,您教导我,莫要以己度人。”
“神祗本先祖式神,到如今不得脱身,其根本无非是这缔约在我族人中世代传承。”解除这契约的方法无非是双方同意,或者一方死去。
无论出于对先祖的承诺,对人类的仁慈,还是对德川和也的不信任,亦或者是什么别的理由,神祗给出的路,即是己身的消亡。
德川紧握双拳,手臂上青筋崩起,猛力拽脱了腕间的锁链。
沉重的玄铁碎块零落砸在地面上,在父亲震怒声中,象征着家主地位的长刀出鞘,刀尖直射独子的命门。
生死一瞬,一道连命咒以迅雷之势破空,逆风而去。
“父亲,我同你一道入地狱。”
宿主身死,式神得释。
德川的身体缓缓倒在地上,在他身后,百丈坚冰和一个百年望族,终究分崩离析。
德川和幸村的前尘到这就基本说明白了吧(门缝偷偷看.gif)。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德川和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