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三船入道露出意外的神色,他停下动作侧脸审视了一番面前的人类,忽而哂笑:“有趣,他续你的命,你如今还他,倒也公平。”
德川瞳孔猛然收缩,猝然回视三船。
见他这般神色,三船转念便有了猜测,只越发意外。他下颚微动,舌尖抵在上牙床上,唇齿间似乎卷着千言万语。
德川无意动之以情,只冷静道,“他是水孕育出来的灵体,并非妖物。”
三船闻言心下一骇,面上却是饶有兴趣地继续打量德川,“他灵力低微,怕是担不起这样的来头吧。”
“若真如你所说,我的命是他续的,那么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德川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自肺腑而出,“劝你想好,若是吞噬了他,那类同弑神的反噬,你但不担得起?”
他的视线远远抚在那跌落泥尘的人身上,三船敏锐地察觉出了对方压抑的急躁。
“你听过那些个戏文吗?”半晌,三船打破沉默的对峙,意有所指,“在那些我们和人类的故事里,哪个能得善了?”
……
不远处仁王并不知对面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又达成了什么交易,只看着二人收了你死我活的架势,并肩走到近前。
德川抬手一划,一道空间暗门自虚空裂开。他越过仁王,俯身将地上人拦腰抱起,幸村身上氤氲开的水汽浸湿了他的前襟。
另一边,三船表情古怪地解了仁王的禁制。恢复自由身,仁王不疑有他,急忙上前自德川怀中接过幸村,扭身冲进暗道。
“我们在出口处等你。”擦身而过的最后瞬间,只这样低声交代。
看着关闭的暗门,在德川的视线还未舍得收回之际,三船脸上闪过复杂的怅然。
片刻后,德川收回心绪,坦然直面眼前的大妖。
三船回过神来,嘴角狞着一个笑,挥灭驱动本体的灵力,“算你识相。”他本是最好了德川出尔反尔,双方鱼死网破的准备。
抬手向着那复又堆砌成山的鱼骨示意,“请吧,可要劳你忍忍,莫要喊叫吵闹,要我说倒不如用那家伙,毕竟他没心没肺、无知无觉。”
“不是的……”冥冥中的,德川好像坚信那人会疼。
他的呢喃太清,三船并听不真切,“什么?”
德川回过神来,收刀回鞘,“没什么。”他伫立在那嶙峋的山前,一条条骨刺抽出、延展,将他二人困锁其间。
“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三船的声音恍惚中带上悲悯,“这次,他不会再救你了。”
德川恍若未闻。
三船终究笑了一声,他周身光华渐起,吱嘎声响中,那些白骨自四方急速挤压而来。
尖刺在一瞬间幻化须臾,径自穿过德川的身体。
“凡人欲念无穷,却总怪我们妖物薄情。”三船的声音在那座拢聚的山体重悠悠传出,“若是我或者不知火遇到的人类是你这般,想我等必不至于此。”
喟叹中,那些尖刺竟软化下来,渐渐熔铸在一起,包裹形成一块巨大粗糙的深海礁石。
“你且去吧。”
话音落尽,三船入道便径自开启了奔赴自由前,孤寂的休养生息。等他醒来,这人间,必将换了天地……
拥有漫长生命的精怪,往往也拥有比世人更浓烈、固执,也更长久的情感。
窗外从月明星稀到晨光微熹。
德川寻来的时候,店主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拉着他便细数德川口中的那个姑娘如何蛮不讲理,带着一具的尸体强行投店不说,还强迫趋势他干这干那。一番激愤陈词中,不断叫嚷着要去报官。
直到从他手中又得了一大笔补偿才勉强作罢。
觉察出这人凛冽的性子,店家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拿了钱后便麻利地领着着德川穿过厅堂,到了后院一处门前。
连敲带喊不见门内有人应答,“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店家抓耳挠腮地喃喃自语,话音未落,高大青年利刃出鞘,一插一挑起,当即削断了门栓。
眼看着店里财务受损,但奈何刀光灼眼,店家也不敢多言,下意识探头往屋里去瞧。
屋内空无一人。
踏入室内,便觉脚下一凉,低头一看,正踩进好一大摊水里。
店家“咦”了一声,不自觉快步跟着德川往东侧槅门探查,走到近前方觉不妥,“大、大人,那边是外面的浴池……”
店家犹犹豫豫开口的话下一秒便被“唰啦”开门声阻断,他下意识地往屋里一撇。
这一眼,却着实惊他一跳——
昨日那秀美蛮横的姑娘竟然和衣窝在浴桶中,水甚至漫过了他的鼻子,人不知生死。
店家惊呼着想要上前,却被身边的男子抢先一步。那男子一眨眼就到了那浴桶近前,一把抄住了那姑娘的腋下,生生把人从水里拽了出来。
德川快速检查判断了一下仁王的状况,迅速架着人到了和室内,在店家费解的目光中将人交接了过去。
那店家虽已过了不惑,可先前哪曾近距离搂抱过如此衣衫尽湿的貌美女子,当即就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处。
他脚步发虚地欲扶着女子进屋歇下,余光却是无意扫到那男的折身而返坐在那浴池边,正挽起袖子,将一只手探入了那池浮着薄冰的清水中,眼见着那冰迅速消融。
这诡异的一幕让店家顿时清醒大半,“大人,您这是……?”
“他……她受了寒,发了高热,烦请您备些药来。”这样说着,那男子却是完全没有收回视线,只一味地垂眼凝视那池水,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嗓音低沉,硬是让店家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冷静的疯魔感,于是不敢多问,扭头就去准备东西。
经此一役,仁王终究大病一场。起先几日,仁王在高热中昏昏沉沉,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那日自地震鲶躯体内脱逃后,兵荒马乱的场面。
前一刻,他的双臂间的幸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层白霜不正常地在对方的皮肤上蔓延;后一瞬,他威逼利诱着客栈店家,终于将幸村浸泡在一池热汤中,却眼看着水面迅速结起冰壳,添加了几次热水都未见好转。
他时而在萧寒夜风中茫然四顾,时而蜷缩在一池冰水中,看着眼前的人一点点消融……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待仁王完全清醒后,已是小半个月后。
是日,他拖着依旧有限疲软无力的身子拉开隔壁的门,不意外地照例看到德川坐在榻边,一手托着灵晶,一手捏诀抵住幸村的百会,缓缓推送灵力。
幸村如今已经恢复人形,睁着双眼木然地躺在那里,肤色还透着几分青白。
仁王寻了近处坐下,“这几日半点起色也无,真的没问题吗……”他不无担心地询问。
早前几日醒来后,仁王被告知幸村进入了一种灵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需要调理一段时日,可日复一日,幸村恢复的进度却是越发缓慢下来,甚至导这两日的停滞不前,这叫他无法不担忧。
德川眉心微蹙,手下不停,语气算是笃定,“无妨,我会治好他的。”
仁王略一宽心,为调节自己的心情,他深处手指点了点幸村垂放在被外的手背,“娇,气。噗哩~”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当日仁王用过了晚餐回来例行公事告诫德川“人不吃饭会死”这一真理时,进门就看见幸村搭着德川的手臂正撑身坐起。
见友人愣在门边,幸村嘴角挑起一个笑,“怎么,做梦呢?”
仁王刚张嘴就猝不及防被空气噎了一下,紧着咳嗽两声一个箭步上前,“幸村!你怎么醒了!”
幸村不着痕迹地往后让了些,斜眼觑他。
敏锐察觉出了这动作中透露出来的嫌弃,仁王当即在后知后觉的尴尬中呲牙。
“就这样?”听了仁王声情并茂和德川惜字如金的讲述,幸村露出狐疑的表情。
视线相接的刹那德川便错开了眼神,“就是这样。”他半点不提以身相替之事,“本以为即便那时拿住了他的命门,等你们走后必是恶战,但应是他先前与你们周旋消耗太多,后来已是强弩之末。”
“是么……”幸村很快恢复淡淡的神色,不知是否信了,“此一遭,还是要感谢德川大人出手相救。”
受了这感谢的人面上却是分毫不见喜色,德川蹙眉沉声,“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顿了顿,又补充道,“人之常情罢了。”
“人之常情……”幸村低声重复着,旋即笑道,我只知常言道,‘遇有争端,无关者不预’,如此,是大人高义。”
德川没有表示,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仁王以指关节抵着依旧隐隐发胀的太阳穴,杂乱画面如同走马灯闪过,为了渡化一个枉死的人,这一路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忽地,他一拍脑门,“完了!那颗头!”他骇然坐直了身抓住德川,“那颗头还在船舱里!”
先前因考虑此事或许敏感,下意识模糊了与那死人对峙经过的德川:……
在诡异的沉默中,仁王终于醒过闷来,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手足无措地看向幸村。
后者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一看到德川脸上的神色,心下了然对方已然知情,当即就放弃地闭上了嘴。
仁王:……?
窒息过后,仁王破罐破摔,对德川一拱手,“事关紧要,我先去把那人头找回来再给你好好解释啊——”
“等等!”德川堪堪拦住拽起裙摆就要起身往外跑的仁王,“那颗……那个黑色的包袱我已取回,”他一指不远处的障子门,“在那里封着。”
仁王很难受,仁王低声下气,“多谢德川大人。”
他一边有些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拉开门欲确认那包袱安然无恙,一边思索着应该从哪里开头向德川揭开这段狗血纠葛的皇家辛秘。
他心下也拿不准吐露多少合适,就想着不如觑着幸村的眼色行事,所以准备速速看一眼那包袱就坐回去开讲。
可当他正要合上柜门之际,忽见那包袱内有一道手掌长的条状物在蠕动。
仁王愣了一下,眼珠一转忽然想起幸村召唤出的那条跟着德川的钢毛虫,想必一齐被裹在了这包袱里。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大发慈悲地想要放那虫子出来。
黑布散落,一只干瘪的虫尸随即掉在一边。
——仁王直直对上那人头怒睁的双眼!
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见那头颅猝然张开嘴巴,一道冰蓝色的东西迎面撞了过来,瞬息间便贯穿了他的胸膛。
仁王只觉背心一凉。
“仁王!——”在感受到自身异样之前,他先听到了幸村的惊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断裂开来。
下一个片段中,仁王意识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他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着,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鲜血从他体内汩汩涌出。
连续加班到后半夜,人已经麻,祝大家国庆快乐。
以及,是的,他死了。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他杀错了人,他难逃一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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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十八章 仁王雅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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