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拜尔有点醉了,但他的舞蹈姿势还是没变的,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白天刚叼过羊,头发还有汗,黏着脸,看着很滑稽。
“阿依努尔,饿不饿?”
他一边在月下跳舞,一边问我。
我看着堂姐,堂姐让我随便说。
“不饿。”
“饿的话,就吃盘子里的东西。”
我低头看,只见草地上有两个碗,一碗放壳一碗放肉。
那是瓜子仁。
我记得艾克拜尔并不吃这些,只记得他小时候只跟着我外婆学过吃瓜子。
一开始他总学不会,肚子总吃了不少瓜子壳,为此被我外婆笑得不行。
周围的男人们唱起歌,爸爸弹着吉他,我看着他跳。
月光下,他像一只黑色蝴蝶。
他跳着哈萨克族舞,整个人好看又美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小时候他总爱骂我,爱悄悄给我脸上涂羊粪蛋蛋,总会用溪水泼我,还会把我妈妈新给我买的鞋子绑牧童结。
我每次跟我爸爸抱怨,我爸爸都悄悄跟我说:“他喜欢你呢。”
喜欢?
那个时候才中学,算个什么喜欢。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因为我只想他亲口告诉我。
可是好不容易想懂了,他却做起了飞行员。
原因据说是我从未坐过飞机,他想替我多看看。
大学毕业后的第五年,我曾去机场接他,他穿着空少的西装,整个人板正又笔直。他身边女孩子很多,但他一眼也没有看,而是直接冲着我招手。
他刚做副机长,整个人褪去了稚嫩,现在只剩下了英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他跑了过去。
他朝着女同事们介绍:“这是我喜欢的女孩子!”
估计跟我妈妈补习久了,汉族人那种习性蔓延是真的很吓人。我拍了拍他,跟周围女同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他邻居小妹。”
艾克拜尔笑着,说出一口标准普通话:“也是邻居小妹。”(注:这家伙出阿勒泰前普通话一口的腔调。)
我没笑,周围的女同事都没笑。
或许是觉得尴尬,艾克拜尔直接抱着我就跑。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我整个人就跟个麻袋一样被扛着跑,吓得我一路喊妈。
那是我第一次跟他独自回阿勒泰。
我们坐在大巴上,我望着外面的景色,似梦似幻。
“李潮月,你的作品完成的怎么样了?”
难得听到有人喊我汉族名,我转了个头。
艾克拜尔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说你,作品,完成的怎么样了?”
得,跟我在一起呆着,那口重重的乡音又回来了。
“没怎么样,我妈妈的书倒是很热卖。”
“我买了。”艾克拜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那上面塑料膜还没拆,“怎么样,我买了两本,怕你没买,我在乌鲁木齐买的。”他还给我伸出两根手指:“只剩下了两本。”
不知道为什么,艾克拜尔在我身边总有一股淡淡的家乡气。
那会儿我在青海读着研究生,他总会想着办法飞到青海的曹家堡机场,把我约到离学校近的餐厅请我吃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有花不完的钱,但他说:“我用来娶你的钱,我可都备着了。”
我无语道:“你爸爸同意了吗?他可是在以前打过我爸爸的!”
“那是你爷爷说你爸爸要娶我妈妈的。”
“可是你妈妈不喜欢我爸爸。”
“如果喜欢了,还有你吗?”
“你从哪里学到这些逻辑的?”
“你妈妈。”
想到这,我问他:“两本书还带回来,干脆送给你女朋友好了。”
艾克拜尔拆开其中一本塑料膜,说:“对啊,我就是买来送给你的。”
“谁当你女朋友了?都如此英俊了,还怕找不到姑娘娶回家不成?”
“我娶你。”
“我爸同意再说吧。”
“巴太叔肯定同意。”
“他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接过书翻了几下,书里的油墨香味扑面而来,不由地又让我想起了爸爸和妈妈陪我爬过的树,我妈妈背对着我写作的故事了。
外面下着雪,而一旁的艾克拜尔开始哼着歌。
他口哨很好,我能听出这首歌。
这首歌是来自我爸爸经常唱在嘴里的。
5.
我妈说,天底下最不会表达感情的人就是我爸。
我不这么认为。
我爸会吉他,会骑马,会放羊,就没他不会的东西。
我爸妈从来不吵架,所以面对我和艾克拜尔的争论总是很烦。
在我看来,艾克拜尔才是最不会表达感情的。
艾克拜尔是个飞行员,经常到处飞,而我总窝在家里写东西。我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给他写一篇属于飞行员的文章,奈何我写一些就会删一大节,每次写每次烦,纸都扔一堆,我爸妈都说我浪费。
那一天,我妈难得出来洗衣服,就跟我吐槽我老爸。
“你爸爸昨天又喝多了。”
“跟艾克拜尔他爸爸喝的吧。”
“那肯定啊,他爸爸叼羊输了你爸爸多少回啊?每次输每次打。我都搞不懂他们男人。”
“能搞懂就怪了。”
我妈望了望四周,最后低头跟我说:“那可不,你爸喝醉了会乱喊人。”
我仿佛遭受到了瞳孔地震:“喊谁,喊谁?”
我妈尴尬的要命,指了指她自己。
我笑到疯,我说:“要是喊别人不就出事了?”
我妈才不管:“喊别人就好,别总喊我,感觉我是他老妈子一样。以前年轻的时候,你不知道他翻过围栏,冲着叫我,老丢人了!”
我不由地笑了起来,妈妈拧了我胳膊一下。
我连连喊疼,却听到帐篷里有人喊。
“文秀!”
“文秀!”
“文秀!”
我听到我妈的叹气声:“得,还没醒。”
我妈可不愿伺候我爸爸,我爸每次都是被她拖到小溪边,等着自己清醒了再回家。
因为我妈说她发现过我爸可容易清醒了。
我洗好衣服回家,我爸抱着我妈喊:“文秀,我爱你哦。”
“行了。”
我爸上前要吻,我妈连忙一把毛巾塞了进我爸的嘴巴里。
我捂着眼睛,结果失手撞了茶壶。
“小丫头,你吵死了!”
我爸脸上还有红晕,简直看着不要太搞笑。
“爸,你你喝多了。”
“我没有。”
“就有。”
“有个屁!”
不知道为什么,喝醉酒的爸爸总有一股孩子气。
这就是我爸。
挺可爱,但有时候我又挺嫌弃他的。
艾克拜尔来帐子里找我,刚好被我爸的毛巾砸了过去。
“阿依努尔,你来,我找你有事。”
艾克拜尔难得紧张,说话也哆嗦了。
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很安静,没有人在。
四处只有风声,还带动着树上的马头骨。
我抬头看着其中一只马的头骨,想起了一个故事。
艾克拜尔问我:“你……喜欢我吗?”
太阳太刺眼,我只能感觉到他的高大身子在我眼前。
“喜欢。”
“有多喜欢?”
“有多讨厌就有多喜欢。”
他带着我爬上树,对我说:“你爸爸跟我讲过一个故事。”
“是踏雪吗?”我抚摸着一旁的马头骨,轻轻地吹开了一些灰尘。
“对,踏雪。”
艾克拜尔看着前方,吹起了我父亲常唱的歌。
“我爸这辈子养过很多马,但踏雪是我爸爸心里最惦记的马。我爸爸说,在我出生后他曾做过一个梦,梦里他的哥哥是最美好的,有两条很棒的雪龙驹送给了他。后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我爸爸就被一条雪龙驹带回了家,从此在这落地生根发芽,最后又开启了自己的新事业。”
“踏雪的故事我听着很心痛,毕竟那是你爸爸一手带大的,怎么想都觉得疼。”
“你不同,你是注定要在天上飞的。”
“你也不同,跟你妈妈一样会写字,跟你爸爸一样会骑马。”
我不由地笑了:“我还会叼羊。”
艾克拜尔也跟着笑了。
“是啊,我出生那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一个小女孩叼羊。”
“怎么,你看不起我?”
“当然没有。”艾克拜尔边笑边看我,“我当时还不知道是你。我记得你变化很大,直到你抱着小羊骑马走近我,我才知道你是巴太家的姑娘。”
他说完这段话的时候,已经离我很近了。
细长的手握住了我,我能感受到他手里的温度。
热热的就跟天上的太阳,美好又简单。
我妈说,草原里的儿女表达情感很直白。
我以前并不懂我妈妈说的这句话,但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这些。
6.
后来我问我爸,如果没有这些马,你想做什么?
我爸爸想了很久,最后抬头看天。
“我想做试飞员。”
“试飞员?”我翻了翻书,看着试飞员的照片,指着一张:“是这样吗?”
爸爸点了点头,并用手给我掰开一个苹果。
我刚要吃,爸爸撇了我一嘴:“给你妈妈。”
我哦了一声就出去了,把苹果给我妈。
我妈咬了一口,问我:“你吃了吗?”
我摇摇头,妈妈给回我,我说:“妈,爸想当试飞员。”
“那还不简单,带他去北京,带他去航天馆体验一把不就结了。”
我妈就是这样风风火火,于是一家三口的第一次飞机之行就正式开始了。
我爸睡了一路,到了航天馆的时候就跟个小朋友一样到处看。
我直接带着我爸妈来到飞机体验区,示意我爸:“上去。”
我和我妈看着我爸上去,我爸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招呼我们:“快来,上来。”
我妈:“别了,自己去吧。”
我:“妈,你还真别说,我爸这样还挺帅。”
我妈:“当然了,你爸这样特别像个明星。”
我:“谁啊?”
我妈:“这几年不是特别流行来着?不记得了,反正叫邓放。”
邓放…
很熟悉的名字。
但我想不起来了。
不过我记得前些年看的封神,里面的姬发跟我父亲蛮像的,当时同学们还说姬发傻傻的呢。
我不懂她们对角色的定义。
我反正是觉得,姬发蛮不容易的。
……
阿依努尔=月光
该篇之所以有些烂尾,是因为梦到即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