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不需要他这样。他抿着唇，夺走啤酒罐，冰箱里带出来的水汽化成滑溜溜的冷凝珠，湿了他一手。“五条君，”他冷声警告，“今天我不想替你收拾。”
五条悟仰起脸，两颗宝石眼忽闪忽闪：“可是你不开心，治。”
他说的是治。おさむ。三个音默然在他心里滚过，此前从来没人叫过他的名字。他们亲密得肢体都缠在一起，却客客气气地称呼彼此：太宰君、五条君。好像可以在必要时拉开生疏的距离。
“……好吧，五条君。”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太宰的语气有些艰涩。平日里巧言令色、颠倒黑白一张嘴，栽在当代最强短短一句话上。
“叫我什么？”五条悟轻声问。
“……”他的嘴角微微绷紧，“…五条君。不早了。”
五条悟没说话。
不安静的夜晚。即使是雨夜，几十公里外的市中心仍呈现出一股声色的斑斓，霓虹灯炫彩缭眼。世界是一颗有力起搏的巨大心脏，城市没日没夜地轰鸣着。五条悟挑的别墅远在城郊，喧嚣与他们无关。
房子里被一股奇特的寂静笼罩着。五条悟按下开关，卧室亮起灯。太宰治翻了个身，头埋进枕头，被子踢在一旁，要掉不掉的。他就差把“抗拒交流”四个字印在后背上。这样幼稚可笑的场面，谁能想到床上这位把自己趴成一个有气无力的形状的人，是太宰治？五条悟笑得肩膀都在抖，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太宰君，不要在这里思考人生哦。”
“不要。我正在考虑一种新奇的死法。五条君麻烦走开。”隔着枕头的声音闷闷的。
“喂，这是我家诶！居然要我走？”
“这也是我家。”太宰治不甘示弱。
“太宰君，”五条悟笑容灿烂，“你觉得，在我（おれ）面前，你会有自杀的机会？”
“太狂妄了。就是这样我才讨厌五条君。”
过了一会，“……还有，请把粗鲁的自称改掉。不然就告诉夏油君。”
五条悟敷衍道，“是、是，彬彬有礼的太宰先生。”他顺便把变成大饼的太宰君翻了个面。
太宰治怒目圆睁，“五条悟！你真的很幼稚。”
“哎呀，”五条悟装出意外的样子，“太宰君，擅自喊我名字很没礼貌。”
“……”太宰治不说话了，他又把自己翻了回去，脚勾上被子，往身上一铺，“啊啊，不玩了。没意思。”
五条悟于是从床尾拾起白色的药瓶。它刚才被压在棉被底下，瓶身有被撕下标签的痕迹。他转了转眼珠，咔咔两下拧开瓶盖，白色药片哗啦啦落在手心，像涌潮的白沫。无所不能的六眼盯着这些无害的小圆片看了几秒。他仰起头，张开嘴。
啪。瓶子和药片惨兮兮地摔在地上。青年站在五条悟身边，深深地注视着他。
“太宰君刚刚的反应速度快要赶上特级了哦。”五条悟吹了声口哨，扬了扬手。本该洁白干净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是他把药从五条悟手中拍落的。
青年神色平静。只有太宰治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在那一瞬近乎凝固了。
他什么也没讲，只是说：“悟。”
五条悟拥上来的手臂柔软而有力。
这世间多的是戏剧化的事：他在十岁那年遇上了十岁的五条悟。彼时太宰治将跳河当玩乐，满心满喜替自己挑了个好地方，河流载他顺流而下，撞上被仆从领下山的神子。小小蜻蜓纹绣的和服里，装了个五条悟。六眼空旷澈亮的眼神下，黑漆漆的太宰无处遁形。他淌着湿透的衣服，一步一个脏污的脚印，笑着对幼年五条说：嗨。
于是神子对他伸出手。
此前他的生命只是一团鼓满无聊、枯燥的棉絮。人们这样提起他：“森先生身边的那位”“森先生收养的那个孩子”“性格很古怪”“嚷嚷着要去死呢”，尽管这对他而言无关痛痒。他固执地找寻生的意义，摸索不合年龄的死亡。他那时太年幼，不在乎是非，不思考意义，亦不知道死这样一个必将降临的节日，是无需花费精力向他人讨得的。
他后来对五条说：是你那时埋伏了我。少年转过身，圣洁的白发在阳光下细细地摇曳。他平静地反驳：六眼早就察觉到你。两人于是又安静地靠在一起，胸膛贴胸膛，这两颗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哪有谁埋伏谁，只是一瞬的阴差阳错，河水的流速恰当，正到好处的和风，一颗灵魂捕捉到另一颗灵魂。
他们都孤寂得太久、太久了。
如果不是一通电话，他们也许会继续做下去。五条悟安静地被他按在掌心下，卸去一身防备。或者说他在太宰治面前从未设防，24小时傍身的无下限在人间失格面前没有意义，一切示以外人的盔甲都悄无声息地褪去了，剥出一层暖热的柔软。太宰治衔住他的下唇，以他惯常黏糊的亲法一点一点吮吻着，铃声便是在这时响起的。
他们对视一眼。五条悟伸手一捞，歌声还在纯真地流淌：確かにひとつの時代が終わるのを僕はこの目で見たよ だけど——（我亲眼目睹一个时代的终结，但——）滴。他摁下接听键，歌声突兀地停止了。来电显示“蛞蝓”。手机回到太宰治手里。
“喂……#@喂#%？”
似乎是信号不好。失真的人声伴随着扭曲的电流音，齐齐传了过来。
太宰应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人也许没收到，他似乎耐心告罄，嘴里咒骂着什么。安静的房间里只剩听筒那边不时传来的嘈杂车流声。五条悟支起一点身子，落在太宰身上的目光很专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