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还是不搬，这是个问题。
上次和七海的对话与其说推了夏油杰一把，不如说反而增加了他的思虑，让他不知该如何决定。他曾企图站在客观的角度看待五条悟以及他们的关系，但毫无结果，后来便干脆放弃，心想随便怎样吧。反正他的人生本来就毫无意趣。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五条悟倒是没再提过这茬，把选择的自由完全交予他。
这天，夏油杰被车送到公寓楼下。往常如果工作结束得早，他会搭乘电车回家，但今晚有个七点钟开始的颁奖典礼，五条悟受邀作为嘉宾出席，并在结束后接受采访，内容大多是关于他即将拍摄的电影，以及一些私人问题——大众对他的情感状况总是好奇，他的回答也一成不变：没有恋爱，没有结婚。记者于是继续提问：最近经常看到五条桑和一位长发男性共同出入，举止亲密，请问他是您新聘用的工作人员吗？
明明只要回答“他是我的私人助理”就可以，五条悟偏要模棱两可地说：“杰吗？我们关系很好哦。”
下面的记者开始窃窃私语。
五条悟神态自若，俯身贴近话筒：“刚好有件事想告诉大家，目前这部电影拍摄结束后，我将无限期暂停艺人相关活动。”
他说话时散漫随性，目光没有在任何地方长时间停留，只是面无表情地表达，显得坚决，甚至有些冷酷。
场内先是安静又逐渐沸腾。七海叹一口气，脸上露出工作人对加班的无奈，夏油杰很是同情，并且理解，今晚又是个发布声明的不眠之夜。他同时也理解五条悟，虽然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但当他向记者宣布时，夏油杰很轻易地接受了，并且丝毫不感到惊讶。
那一副矜持冷静的样子，不笑的时候像清寒的山之雪，与任何人隔阂也与任何人疏远，很多时候夏油杰看他而他没有察觉时，就会显露出冷漠，并在冷漠之下掩盖着一种长久的疲惫。但当他抬起头望向夏油杰的时候，又有阳光俯照，蓝色的眼睛变成夏日蝉鸣汽水背后的天空，冲他笑，叫他的名字。似乎永不厌倦。
这是真实的他，夏油杰早有预感他会这样选择。
但世人不解者甚多，所以在采访之后，五条悟又接受了许多采访，许多围追堵截，许多质问，许多等在门外只为看他一眼的粉丝的不解。
他的回答一成不变：是的，决定了，原因无可奉告，不确定何时重新活动也可能永不活动。
斩钉截铁，毫无余地。
只是面对粉丝时他挥挥手，露出今晚的唯一笑容：祝你们幸福呀！然后坐上早已等候的保姆车。
夏油杰也在车上，把水递给他：“辛苦了。”
没有疑惑也没有更多的询问。
五条悟这才放松地笑了，开玩笑说：“杰，我以后不赚钱了，靠你来养吧。”
“可以啊，等我给你打工赚了钱，就来养你。”
他们两个都肯定了这段对话的搞笑之处，一起笑起来。
夏油杰回家时已经十一点多，洗漱后躺在床上看社交媒体，虽然已经接近半夜，但关于五条悟停止活动的新闻还是引爆热议，并占据各大头条，工作室迅速发表声明，表示支持五条悟先生的一切决定，并再次对粉丝表达感谢与祝福。
评论区纷纷猜测，各种离谱的谣言层出不穷。还有事后预言家说早知道他没有定性，成名太早人生路太顺，毕竟是年轻人。讨论沸沸扬扬，每个人的只言片语汇合起来变成舆论的海洋，翻滚着席卷着，似乎要变成狂风暴雨，将旋涡中心的人吞没。
夏油杰正看新闻，手机弹出新的消息：「晚安，杰」。
看来旋涡中心的人丝毫没被影响，也可能根本不在意。
他笑着回复了相同的内容，加上一句好梦。
放下手机后他很快入睡，今晚很幸运没有噩梦的打扰，可以平静地睡到天亮，享受来之不易的休息。然而就像某种感召，他在睡梦中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外面仍然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翻过身准备继续睡去，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时间是凌晨三点五十八分，消息发送者是五条悟。
「月亮.jpg」
他立刻回复：「怎么啦？」
抱着手机等待，屏幕熄灭又亮起。
「杰还没睡吗？又做噩梦了？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夏油杰的脸被屏幕映亮。
「没有，只是突然醒了，刚好看到你的消息，有什么事吗？」
发送后想想又补充一句：「需要的话，悟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把手机调成响铃，放在胸口，安静地等待，但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都迟迟没有回复。难道是睡着了？有了这个猜测，又不敢再发消息过去。
就在他再次感到困倦而要睡着时，手机响了，短暂的提示音，一条信息。
「有点想你。」
我听到了，夏油杰想。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一下，声音很怪异，和他以往的心跳声截然不同，虽然只是一声，但它那么响亮，而又那么吵闹，从一声，变成很多声，越来越快，空气也似乎稀薄了。这是在噩梦中，他突然判定，因为自己有种濒死的错觉，但很快又自我否定，因为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一刻，确认自己生机勃勃地活着。
他看窗外夜色，路上少有车灯闪过。
当夏油杰站在别墅门口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并感到鲁莽且不可思议。他似乎没怎么思考，只因为一条意味不明的短信，在凌晨四点三十分的时候到达他刚认识一个月的朋友、或者雇主家门口，这实在有些超过界限，让人不安。他踌躇许久，五条悟当初把别墅钥匙给他的时候说过“欢迎杰随时来哦”，可他总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直接打开门潜入——他怎么解释呢？因为你说想我，所以我就来了。
不然回去吧？他突然退缩，自己目前为止做的事都有些超出常识的荒唐，不该如此的。可如果就这样回去——他又想到那条消息，五条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出的呢？他在恶劣地耍弄他吗？不，他即刻否认这种可能性，相信对方比相信自己还要容易。他总认为他的话语下隐藏着难言的苦痛，这也是错觉吗？是他的多愁善感或者自以为是吗？太难思考了，这一刻他似乎又完全不了解他。
手机屏幕又亮起了，不会再有其他人在这个时间发消息给他，对方似乎以为他已经睡了，措辞有些谨慎。
「刚才的消息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抱歉，只是一个人晚上突然有些无聊嘛，不要在意，明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叫厨师去做。醒了记得回复我哦，晚安，杰。」
晚安？现在已经快早上了啊……
天边隐隐泛白，街道从深沉的夜色中变成了模糊的灰黑，反而不那么明了。夏油杰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五条悟接得很快：“杰？”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不确定，与现在的天色相似。
夏油杰靠在墙上：“一直没睡吗？”
“嗯。”
“是因为今晚的事？”
“那倒不是，我又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果然是这样，”夏油杰轻笑，“我之前在荧幕上看见你，你好像总会说些很理想化的口号，比如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让人幸福，或者希望镜头前的你多一些笑容……之类的。所以我一度以为你本人是个理想主义者，并且乐于奉献。”
“现在呢？”
“我发现你和奉献精神完全相反，个性极强且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地做出选择，也从不在意后果，可以说相当任性了。”
“听起来我以前的形象更好一些，现在的我让杰失望了吗？”
夏油杰回答得很干脆：“不会，因为悟就是悟，我相信你总有你的有意义。”
低低的笑声传来：“是啊，杰也就是杰。”
城市的天际线更亮了，透出橙色的光，同时也映照出蓝紫色的天空，像华美的绒布，即将置放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整个世界都在准备苏醒。
夏油杰看向远方：“你之前给我发了短信。”
“啊，是。”
“我以为你还要解释几句。”
“本来可以解释的，但又觉得既然不是谎言，还是算了。”
“你发短信只是想说这个吗？”
“我当时以为你睡了嘛。就是想给你发消息，其实内容无所谓，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们每天都说那么多话，但好像还想说更多……”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个停顿，但很快继续下去，“可能我只是想确认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夏油杰觉得有些好笑，“你只是想我活着吗？”
听筒那端没有了声音，似乎在郑重地思考，或下决心，许久后重新响起。
“我想见你。”
像一种祈祷，心意落定。
“那你开门。”
短暂的安静后，手机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然后是乒乒乓乓声，像是打翻了什么，听起来兵荒马乱。门被推开，五条悟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很惊喜地看门外站着的人。
太阳终于缓慢地、缓慢地升起，如千万个清晨一样平凡。两个平凡的人在晨曦中对视。
“杰，你怎么来了？”
阳光照耀着五条悟，让他的头发染上温暖的颜色，以及他的衣服，他的身体，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温暖了，并比任何精心装扮的他都要耀眼，他的眼睛也仿佛被点燃，这在他因整夜没睡而憔悴的脸上，反而更像荒原上的野火，烈烈燃烧。
夏油杰显得很镇定：“之前七海先生和我说了搬来住的事情，但我一直没决定。”
“然后呢？”
“我同意了。”夏油杰点点头，“所以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五条悟仍保持着惊讶的表情，一向善言辞的他也有些卡壳：“啊，可以呀，那太好了，我让七海去安排。”
“还有，”夏油杰探身亲了他额头，“我可能也有些想你。”
此刻，世界还在沉睡，阳光铺撒大地，灿烂美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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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晨曦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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