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醒来后看了很久天花板。
他想了许多事情,又将自己放空,然后走出卧室。从楼上的玻璃扶栏向下看,正好能将客厅一览无余,夏油杰侧卧在沙发上阖眼休息,手边还放着笔记本电脑和电影拍摄时间表。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楼,走到夏油杰身边,在他面前蹲下,很仔细地端详。黑色长发有些散乱,在沙发上居无定所,衣服也是黑的,他好像有许多不同款式的黑色上衣,纯粹是出于个人审美的选择。这让五条悟有些不满,明明穿花衬衫也很好看,便盘算着什么时候一起去买。目光移回脸上,从眉毛看起,以及眼睛、鼻子、嘴巴——还需要再看吗?明明是不能更熟悉的面容了。
杰,在我注视你的时候,你会梦见高专时我们共骑的脚踏车,还是十年后我杀掉你的那一发“茈”呢?
夏油杰睁眼看到五条悟的放大版面部时,恍惚了几秒,不知这里是哪里,他又在干什么。似乎看到了个很落寞的神色,但是转瞬即逝,又变得像错觉。
五条悟自然而然地冲他笑:“睡醒啦?”
夏油杰坐起身,活动肩膀:“现在几点了?”
“两点半,还是睡了挺久。”
完全清醒之后,夏油杰才想到自己今早凌晨跑到这边,宣布决定搬过来住,俩人迎着朝阳共进早餐,之后坐在沙发上一起讨论未来几个月电影拍摄的事情,顺便聊些废话,再到后来看见五条悟连着打了三个哈欠,脑袋也有下垂的迹象,便直接把人赶上楼睡觉去了。自己昨晚也没怎么睡好,想着在沙发上休息片刻,没想到一觉睡到了下午。”
之前还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会在白天睡觉……
真是堕落啊夏油杰。
在他正自感叹的时候,七海推门进来,看见俩人一个蹲着一个坐着的怪异姿势,极其淡定地说:“二位既然醒了,我叫人准备午饭。”
言外之意是睡着的时候他已经来过了。
离开前又严肃认真地补充一句:“少爷和夏油君注意休息,否则白天容易疲劳,损伤身体健康。”
夏油杰想到许多种七海如何理解当前场面的可能,最终只是尴尬地笑笑:“谢谢七海先生的关心。”
吃饭时五条悟问夏油杰什么时候搬过来,还没等到回答就迫不及待地说明天吧,生怕他反悔,又说电影一周后开拍,进组前有许多要准备的东西,可能会忙一阵,所以杰快点儿来吧,我的工作少了你根本难以进行,再晚几天我就要累死啦。对上他期待的眼神,夏油杰想这真是显而易见的苦肉计,最终还是妥协明天就搬,上午就搬,马不停蹄地搬。
五条悟这才安静下来,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去帮你。”
这时七海走进来,通知五条悟明天临时增加了行程,伏黑导演计划在开机前去神社祈福,邀请几位主演和剧组工作人员同去。
“推掉,随便找个理由,”五条悟眼睛都没眨一下,“或者告诉他我要搬家,这是大事。”
“少爷……”
七海的话被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看在本家的关系接下这部电影已经是极限了,想让我和那个老家伙再多接触一秒?做梦去吧,除非你想看到伏黑甚尔暴死神社的新闻。”
夏油杰对他工作上的决定向来保持不干预的态度,而且很少见他这么激烈地表达厌恶,于是夹起一块天妇罗放到嘴里,决定不听不问,却又看到七海投来的目光,隔着眼镜看不清眼神,但似乎传达出一种求助的信号。
夏油杰在心里叹口气,终于开口:“我可以自己搬的。”
“哇,杰说话了。”五条悟一脸猜到的表情,“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伏黑甚尔……他说不定也不想看见我。”直接翻个白眼。
“悟讨厌伏黑导演吗?”
“非常讨厌。”
“为什么?”
“唔……”他拿着筷子在空气中画圈,“可能是上辈子有仇吧。”
“哈?”夏油杰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打好的腹稿无用武之地,只好看向七海,表示情况如此,自己爱莫能助。
七海建人:……
“你们眼睛不累吗?”在他们两个以眼传心的时候,五条悟突然开口,“七海你现在很狡诈嘛,竟然让杰当你的救兵,我就说你们现在是一伙的了,唉,真让人伤心啊……”说着露出了痛心疾首的夸张表情。
被控诉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好吧,那就去吧。”他又迅速恢复如常,冲夏油杰眨眨眼,“毕竟杰开口了,七海,这是对你战术的认可哦。”
七海不愧是七海,立刻回复:“好的,我去安排。”对喜怒无常的五条少爷完全习惯。
夏油杰看对方满脸写着“这下可以了吧”,沉默许久后说:“吃饭。”
第二天,五条悟早早跟着剧组上山去了,一路上给夏油杰拍了许多视频,车行驶在山路上,两旁的树木唰唰向后掠去,有的视频里他会说话,都很简短,“好颠簸”、“刚才看到一只松鼠”之类的。后来拍了一段通向山顶的石阶,画面晃动变成自拍,五条悟冲着镜头说:“要爬山了,看上去还挺高,回去的时候会给杰带礼物。”这时一个男人挤入镜头:“发给女朋友吗?”五条悟的脸色立刻垮下去,镜头又开始晃动,只拍摄了倒立的山景,还有五条悟咬牙切齿的声音:“伏黑导演……”
视频在这里结束了。
夏油回复他:「期待礼物,和导演好好相处哦。」
把手机丢到一旁,开始收拾东西。
如果将夏油杰的人生切割开的话,一定是以十六岁作为界限。虽然他因为失去记忆并不了解十六岁前的自己,但仅凭这间长久居住的房屋也能窥得一角,屋内具有个性意味的物品几乎都是他十六岁前买的——少年JUMP漫画、摇滚CD、书桌上的达摩摆件、还有挂在门后的羽毛球拍,这些都属于曾经鲜活的夏油杰,映射出他斑斓的青春和生命力。
然而十六岁之后的他仿佛与过去的自己挥手作别,他看着这些物品,再也无法引起任何情绪波动。那是他买的吗?或者是谁送给他的吗?有什么意义?又或者是种纪念?他的朋友呢?他拥有过朋友吗?他爱过谁吗?他曾为谁装作若无其事又在夜里叹息吗?他感到过幸福吗?
无法回答。
我曾经应该是热爱这个世界的——他这样想过,但在那个平安夜之后,在自己的大脑一夜之间被格式化之后,他似乎从原本的道路偏离,走向深渊。他很难产生感情,去爱或者喜欢什么,或许是因为与世界的联结在一夜之间被剥夺,也或许是因为,他已在那个夜晚被杀死,现在的夏油杰只是一具皮囊。
而他的物品,也变成了皮囊的边角料,索然无味了。
他将几件衣服和生活必需品打包装好,甚至没装满一个纸箱,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当年的退学申请书,勾起些往事。中午叫了外卖,他是会做饭的,但自从常和五条悟一起,冰箱里不再备食材了,人也变懒惰。打开空调刷手机吃饭,五条悟相关的话题居高不下,人们不觉厌烦地讨论。午睡后打扫了房间,将暂时用不到的物品收纳,又断掉了水闸和电闸。他并没有和五条悟约定搬过去多久,但似乎都默认一种共同的未来。
他搬东西下楼,正好五条悟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夏油杰说准备打车去别墅,悟那边忙完了吗?五条悟说忙完了,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快到了。
夏油杰于是把箱子放到脚边,站着等待,身边陆陆续续走过很多行人,都与他无关。这一刻他觉得很安定,夕阳也变得柔和起来。
坐上车后,五条悟和他聊过几句后便不再开口,或许是为了专注于驾驶,也或许只是有些累了。夏油杰发现他们行驶的方向不是去往别墅,有些好奇,但他心情很好,不愿开口打破这种平静,便没有询问。他任他带自己去往任何地方。
车在山路上盘旋的时候,夏油杰才明白了目的地,和五条悟发给他的视频中景色相似,但天色暗了,车开得很慢。他们又爬石阶,五条悟牵着他的手往山里走,气喘吁吁——他确实是累了,一整天都在奔波中,没时间休息,可他却依然要在一切结束后,带夏油杰来到这里。
开始期待了。
山里比城市还要暗,他们没进入神社,而是拐到一条偏僻的小路,两边的草木不停擦过小腿,痒痒的,四下寂静只能听到虫蛙的叫声。究竟要去哪里呢,这暗暗山间仿佛除了鬼祟不会生长任何景色,但五条悟依然很坚持地走着,似乎笃定有什么很值得这样做,夏油杰便跟着相信。
前面亮起来了,能看到微弱的光,真让人惊讶,是谁点的灯盏吗?再往前走,近了,听到水流的声音,更近一些,到面前了,是一片山中平地,中间溪水穿过。平地被莽莽的绿色覆盖,在那绿色上闪烁着许多的光点,漂浮着,流动着,变亮变暗,仿佛深夜的呼吸,大地的星星。
“好漂亮。”夏油杰不由自主地说。
“听他们说这里晚上有萤火虫,就想带杰来看看,不确定是不是这里,没想到还挺幸运的。”
夏油杰有些失语,看向五条悟:“今天很辛苦吧?”
“每一天都很辛苦。”五条悟注视着远方的双眼也映出光,他的表情被某种释然覆盖,转过来与夏油杰对视,“但今天不是。”
他又说:“我只是希望杰看过海后,再来看山,至少这一刻觉得值得。”
夏油杰忽然想起他思考许久的一个问题:气球作为空气的皮囊,被破坏时会留恋世界吗?
不会,因为皮囊消失后,里面的空气才得到自由。那天他在海边回答了自己,于是决定像命运安排一样,向深渊、海的深渊走去,那就是他的既定之路。
然而命运顽劣,又要拦住他,让他回头。他说我来时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如今回头又能见谁?
他不回头,再向前时,那人却在前方等他。
“见过海后,再来见山。”夏油杰突然觉得眼睛酸涩,胸腔内压抑且滚烫,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然笑着说:“见过山后,还要见悟。”
五条悟的表情柔和下去:“杰,你还记得有一次打电动输给我,要答应我一件事吗?”
“记得。”
“多笑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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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见山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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