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字白中学(7)

随着他的动作,无数无数的信息碎片从面前的一条条直线上脱出,化作洪流呼啸而来。

裴诀甚至来不及反应,在不到一次眨眼的时间内,他就彻底被无尽的信息吞没。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站在面板左边的那幅海报里。

身周的环境没有在外面看那么黑,脚下的土地发出昏黄若烛火的光,但主要的光源还是无数经天纬地的直线,它们流转着不同的光华,明明应该把这片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无法彻底穿透黑暗。

他尝试着往前迈了一步,许多信息立即从离他较近的直线里飞出,灌入他的脑海。

要降低面前的影子对自己出手的概率吗?比如,让对方主动放自己离开?在概率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不可能,离他很近、几乎触手可及的一根灰黑色直线隐隐流转着光晕,在向他昭示这个简单又直接的办法。

或者,提高外界打破这个幻境的概率?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影子很明显是在追逐并尝试抹杀不遵守规则的人,那证明它本身也会被规则影响,在规则中有更高权限、没有表露恶意且目前没有遭受危险的老师,无疑能对它产生一定程度上的影响,甚至对这个幻境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干涉。

与上一个办法不同,这个办法背后关联的概率表现为一条灰白色的虚线,他心念一动就能够连接起来,此刻立在稍远的地方,安静地等待他做出选择。

……也许也可以直接解决根本问题。把他死亡的概率抹除就可以了。

这是离他最近的一条直线,通体是极度不祥的深黑色,吸摄着人的视线,却一丝光晕也泛不出。看久了会让人感到头晕,仿佛真的在窥探人类不能更不该窥探的死亡。

但此刻象征死亡的概率,在他收紧手指这个简单的动作下,竟然控制不住地摇颤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地折断。

……他的命运,注定的死亡,此刻就乖顺地躺在他的掌心里,随时可以被他折断。

裴诀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向那条直线靠近了一点。

那种震颤更加强烈,强烈到他可以确信,只要他攥紧手指,那个可能性就会被他粉碎,像很久很久以前某位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粉碎他的一切那样轻而易举。

只是那时候那位神明尚且还要借助一纸医院报告单来毁掉一个青年对未来的全部期望,而现在的他只需要收紧手指,向自己的能力传达一个“确定”的心念。

只需要这样的一个转念而已。

然后他就可以从此摆脱死亡的命运,投入无限的天地和无尽的自由。

一个转念,一个转念而已。

他把视线很艰难地从那条深黑的直线上抽回来,整个人退了一步。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挤出了一抹很轻又很苦涩的笑意。

所以,代价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但极为致命的问题。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背后标好了价码”,那改变命运本身呢?能让概率显形继而操控,傻瓜都知道这是多强大的能力,但这么强大又会有多大的代价?

没有人可以代他承担这样的代价,没有人可以承担得起。

纵然他确实通过和脑海内的声音交涉取得了让步,但这只是针对“使用能力”这件事的。他们只能帮他承担“让概率显形”的部分,但改变概率仍然需要代价,而且这毫无疑问只能由他自己承担。

所以,真正应该思考的是,怎么才能花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

只是好不容易看到一点改命的期望又只能放弃,总是让人不甘心啊。

裴诀摇摇头把不该有思绪清出脑海,迈开脚步,在如林的概率丝线中穿行着。不断灌入的信息让他过分苍白的脸庞出现了抑制不住的扭曲,但他仍然向前走。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把手轻轻放在了某个空处。

随着他缓慢合拢五指的动作,无数光晕从黑暗里涌来,在此处流转、徘徊、交织,一条新的概率丝线开始成型。

那是一条雪白的丝线。

空间破碎了。

一切仍然是原样。他,站在他对面的影子,影子抬起漆黑又单薄的手臂对准他,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不过是他的过度恐惧导致的一场梦。

影子的手臂要触碰到他的肩膀了,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而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反抗也没有退避,甚至仍然噙着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

影子的“手”离他的肩膀已经很近了,下一秒,也许还不到一秒钟,对方就会真正触碰到他的肩膀,到那时,一切都将不可逆转。

但裴诀仍然站在那里。他没有动。

影子的“手”没有落到他的身上,面对唾手可得且毫不反抗的猎物,那层没有厚度却不透光的漆黑凝滞在了那里。

然后它一点点、缓慢又无法抵抗地崩散了。

新生的“手”并没有继续向猎物伸去,而是回缩回来,贴上了影子可以被称为额头的部位。

这场面很奇怪,一个正常人遇到让人头疼的事情后捏额角的动作被一个横看竖看都是怪物的影子复现了,有种不合时宜的好笑。

但对峙的两方很明显都笑不出来。

影子仍然维持着“捏额角”的动作,但整体却在不断颤抖,仿佛下一秒就将彻底崩溃,于是裴诀几乎从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读出一种挣扎和痛苦。

这让他想起之前与对方对视时得到的判断,祂并不在意祂面前注定面对命运的人类,也并不想主动杀人。

思绪纷至沓来,他不可避免想起那些曾被他当成错觉的结论,想起——

那一刻他竟然在影子的眼睛里读出了微不足道的悲哀。

那个影子真的是在挣扎吗?祂不再和他身形完全一致,而是控制不住地往下凹陷,凹陷,再凹陷,直至触到地面为止。然后祂坍缩成一滩黑色,涌动着无数个模糊的人脸,消失出现交替进行,如同陷入一个解不开的矛盾,一个绕住自己的死结。

有模糊到极点,听不出年龄和性别的声音从地上的阴影里传出来。

“……别再……”

许多张出现的人脸在那一刻消失了,这次重新出现的只有一张脸。

那张脸上终于有了基本的五官,以颜色更深的阴影来与脸区别,线条简单眉眼也再粗陋不过。

明明可以趁机逃跑,裴诀却做出了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

他向地上的漆黑一团的影子走了一步,俯下身来盯着重新出现的人脸。

他一直挂在脸上的、胸有成竹的笑意顿住了。

那张脸的五官他并不算熟悉,但他记得。那是张棱角分明的普通的脸。

“……赵辰琢?”

影子往上挤了一点,仿佛马上又能凝聚成人形,凝聚成他的身形,再继续这场未完成的狩猎。可是那张人脸也随之往上抬起了一点,影子便动弹不得。

那张人脸没有应答,只是朝着裴诀的方向微微转动一下,眼窝处两团漆黑流转,裴诀无端感觉他应该是想对他笑一下的,像印象里的课间,那个值日生和同学的相处一样。

然后像那只没能触碰到他肩膀的手一样,影子没能再挣扎,只能重新坍塌回地面,彻彻底底地散去了。

裴诀闭了下眼,再次睁开。

阳光仍然苍白,但这次多了一点暖意。他站在一楼的拐角,大课间的铃声刚响完,流动的空气里铺开一点绕梁的余音。

他心弦一松,背上的校服早被冷汗湿透,但直到此刻风一吹,他才觉出那股刺入人骨髓的冷。

以他现在的情况,这个能力肯定只能用一次,一定要以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利益。

如果降低面前的影子对自己出手的概率的话,这和降低死亡概率可行度差不多,只是更加具体因而更好实现,代价并不比后者小。至于提高外界打破这个幻境的概率,外界能否打破这个幻境?就算老师的权限高于学生,可是否高于怪物?这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甚至没有信息,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所以,他的选择是,提升影子自我崩解的概率。

这看似与提高外界打破幻境概率相似,但其实相当不同。不同之处在于,这个影子本身并不稳定,从内部打破比从外部打破轻松得多,也能达成他的目的。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影子并不稳定的……

裴诀眼前浮出那个过分瘦削、被包裹在校服和阴影里的身影,他有一张瘦而棱角分明的普通的脸,明明不堪一击偏偏脊背又打得笔直。

那还要感谢那个值日生。

他一直很在意对方的那句“转校生最好别在大课间的时候待在教室里”,能说出这种话来,对方一定知道点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过这还不够,这还不能让他相信对方能对影子产生影响。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幸好他找到了。

他对怪物的吸引力明显比对方大的多,但一开始冲下楼时他特别注意了身边的环境,并没有发现被拖入幻境会有的表现。裴诀自认在性命攸关的事情上感觉相当敏锐,以至于这成为了他的固有天赋。但“死亡先见”并不是在那一刻觉醒的,系统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那么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那时影子尚且没有盯上他。

是谁帮他拖延了时间?答案不言而喻。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一点,影子并不想杀他。

这听起来似乎太荒谬,能轻而易举对我出手把我置于死地的人其实不想杀死我,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敢信呢。

但事实确实如此,影子要杀他有的是机会,单凭留在教室不去上大课间这一点,他恐怕就再也无法逃出那扇门。但是没有。一直都没有。

是为了享受追逐猎物的快感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设计简易到不需要破除的鬼打墙?影子如果真要杀他真要折磨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之前下课后他亲眼看到一具违反规则的尸体,按理来说他也该被浅度污染了,何必非要等到现在。

除非。除非影子并不想杀他。

所以他选择赌,选择相信对方其实根本不想杀人,相信影子并非全然无意识的杀戮怪物也没有那么强,所以他所看到的眼底那微不足道的悲哀是真。

虽然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对方到底为什么要帮自己,但赵辰琢确实救了他一命。

我欠他一个大人情,裴诀一边向阳光下迈开新的一步,一边在心里想。

……可是也许我已经没有机会把这个人情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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