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
林璟桐和领队的体育委员打了个招呼后脱离了队列，走到以身体不好为理由请了假，此刻正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他们列队跑的安琰身边，拧着眉头压低声音气势汹汹地质问。
她凑过来的角度恰好，从跑操的人那边看两人相距甚远，显然她是以上厕所为借口请假溜过来的，故而也不可能在他旁边停留太久。
但安琰没时间多思考这些细节，他掐着指节念念有词，片刻后松开手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他向林璟桐投去一眼，接收到他的眼神，林璟桐刻意提高了音量。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他弯着腰用余光打量周围情况，如愿以偿看见林璟桐与向他们走来的体育委员说着什么。
“……要不我陪他去医务室吧，刚好我要去教学楼上厕所。”
“也可以。那就麻烦你了。”体委感激地笑笑，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那一刻安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好在她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林璟桐扶着他往教学楼走，在脱离他们的视线后低声发问：“你看到什么了？”
安琰直起腰背，咳嗽时的虚弱荡然无存。他皱着眉头：“什么也没有。”
“我看不到他了。”
林璟桐倒吸一口凉气。
要么是什么东西干扰了卦象，要么就是卦象指向的人脱离了这个空间。
如果是前者，那么证明这个副本里有位格或能力强到可以直接阻止占卜出现结果的怪物，如果是后者，那么……
能彻底脱离一方副本空间的办法不多，排除主动脱离的可能，对卦象指向的那个人来说，死亡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喂。”她一只手戳了戳安琰。
“看那里。”她换了气声，很轻。与此同时她扶在安琰背后的手上移一点，施力一按，安琰配合地弯下腰去继续假装病号。
“那是……”
走出教学楼的是个清隽而挺拔的身影，如果不是一身校服，也许会被当成新来的年轻实习老师。他眉眼含着惯常的笑意，是种不夺目不张扬的、温润又内敛的好看。
害他们冒着风险找借口溜出来的罪魁祸首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完好无损。
“裴诀，你……”
林璟桐本来想扑过去，被安琰伸手拦住了。他皱着眉头，深黑的眼睛定定看向眼前的人。
“证明你的身份。”
“不。不用了。”
林璟桐抬起头。她的眼睛是深栗色，瞳孔里映出面前人影。周围灌木是紫红色，也映在她眼睛里，看上去无端让人觉得像一把炽烈的火。
她说，用一种她极少用的、梦呓般的声调。
“我知道他是裴诀。”
这种语气一闪即逝，快得像一场错觉。下一秒她就笑起来，裴诀怎么看怎么觉得危险，条件反射逃跑之前被一只白皙的手拎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说吧，去哪了？”
安琰若有所思望了望林璟桐，那一眼很隐蔽，却正好对上她含笑望过来的视线，
让他不知为何觉得背后发凉。
裴诀给他们简单描述了一下整件事，略去了他如何觉醒能力并使用的过程，只把逃出生天解释为怪物内部不稳定自行崩解，而他趁着幻境崩碎的机会逃了出来，与怪物对峙的过程全部一带而过。
因为重点不在对峙，在于那个值日生。
被怪物吞噬的NPC，救了裴诀一命的NPC。
赵辰琢。
为什么要救人？怎么做到的？一切都笼着一团迷雾。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可是我又能给他什么，把他从影子手里救出来？我做得到吗？
喉咙的痒阻断了他的思绪。裴诀伸手捂住口鼻，低声咳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一点后遗症。”
安琰若有所思地没再追问，看着裴诀在林璟桐眉头彻底锁在一起之前终于强行压下了咳嗽。他很自然把刚刚捂住口鼻的手放下，也顺带敛起掌心里一抹刺眼的猩红。
看起来她没发现……这样最好。
我没出什么事，不应该让她担心。
虽然这应该瞒不过安琰，但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是裴诀逃出生天的代价，反而不会太担心，毕竟毫发无损从怪物手底下捡回一条命到底可疑，何况他又没有向对方自证身份。
话说，为什么林璟桐说不用他自证身份？这是她的能力还是固有天赋？
“裴诀。”
听到安琰突然叫他，裴诀愣了一下，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你先去操场找我们班吧，她陪我去医务室。”他指了指沙坑的方向。
裴诀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去医务室”应该就是他们为了离开大课间场地撒的谎，谎还是要圆的，毕竟现在他们还没有打算与NPC撕破脸皮。而且如果他没有想错，要离开这里必须得有NPC们的帮忙。
尤其是作为“学生”这个身份的NPC。
“林璟桐？走了。”
她一直安安静静在旁边听，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而是专注地注视着正前方的虚空，直到安琰叫她名字才反应过来，抱歉地笑笑：“抱歉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裴诀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一边摊开手掌让那抹血迹风干，一边向安琰指出的方向走去。
代价可以接受，看起来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吐血对他的影响不算大，从四肢百骸里蔓延上来的虚弱感相对来说更致命些，好在他不是依靠武力通关的玩家。
……好在他已经体验过全然动弹不得的感觉，而现在只是感到虚弱。
他强迫自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转而开始思考林璟桐的异常反应。就算他们是青梅竹马，但“我知道他是裴诀”这句话无论是内容还是声调都很奇怪，更何况她在临走前还注视着正前方的虚空，奇怪地走了神。
等下，注视正前方的虚空？
她是不是在看什么东西？
比如……面板。
……
厚实的木门被人一下子推开，还好对方尚存理智，在木门砸上墙壁前伸手拦了一下，然后才冲进了店里。
“我从来没见过……我靠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墨绿色头发的女人好整以暇地把玩一个玉白的小瓷瓶，抬起眼皮扫了冲进来的人一眼。
“见过什么？你先把气喘匀了。”
“两个人。”
蓝色眼睛的女子抱着个相机趴在柜台上大喘气，揪起看上去并没有在听她讲话的人的领子。
“《字白中学》，那个死亡率百分之七十五的新人本，出了两个完美通过资格测试的新人。”
墨绿色头发的人手一抖，小瓷瓶碎在了桌面上。
“确定吗？”
“确定。大屏幕放了第二个人的海报，而且《字白中学》的推荐位又往中间挪了，这次挪到了正中间。”
“我看看海报。……对了，他们都知道了吗？那有戏可看了。姓闻的这不得发疯？”
蓝色眼睛的女子把手里的相机向柜台里一递。店里光线不算亮，她偏了偏头，露出一个微笑，明蓝的眼瞳在暖黄的灯光底下泛起冰冷的宝石色泽，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她和晏映枫谁先疯还说不定呢，我们等着瞧吧。”
海报的内容很简单。背景是一面墙，墙上贴着一张合照，一个女孩站在合照前。
那张照片很大，大得不合常理，大得挡住了整面墙的上半部分。拍的应该是游乐园，还未成年的女孩在正中间，身后成年的一男一女扶着她的肩膀，旁边一群与女孩差不多大、十四五岁的朋友们簇拥着她看向镜头，他们的五官都很模糊，女孩是其中唯一一个五官清晰的，黑发黑眼长相明艳，脸上是无忧无虑的笑。
不止她一个人，照片里每个人都在笑。
成年的女孩站在照片前面，穿着和照片里小女孩一样的衣物，空荡荡房间里她身旁没有一个人，仍然站在最中间。
赤红火焰从她脚下腾起，烧灼她自己也烧灼她身畔一个个无法填补的空缺。
而她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分不清是哭是笑的难看表情，放在胸前的双手紧紧攥着一张老旧相片。
烟气升腾，合照卷边，白墙被火熏成黑色，无形的笔蘸着余烬般的灰，在最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写下她能力的名字。
“野火烧不尽” 。
以及，“恭喜玩家林璟桐完美通过资格测试。”
……
林璟桐目不斜视地在走廊上前行，安琰走在她旁边。
她盯着前方的空气，脑海里回荡着几分钟之前那个“自己”和她的对话。
那个她说：“你总是这么丢三落四。”
“你总是在丢东西和找东西的路上，最后你也什么都没能找回来。”
而她说：“我知道。”
“我不会再丢三落四了。或者说我再也不会丢掉什么了。”
“不管是东西，还是……人。”
“我不会再失去了。”
裴诀一定没有被替代，因为她的能力能够辨别真伪。在知道裴诀违反规则之后，她就随时准备着使用能力。
而至于她的能力具体是什么……
“安琰。”
她说：“我知道他不是怪物伪装出来的，是依靠我的能力。”
“我的能力叫「野火烧不尽」。”
安琰笑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对方笑，尽管很短促：“「成谶丹砂」，‘一语成谶’的‘成谶’。”
“我的能力。”
“你怎么迟到了？”李老师问裴诀。
裴诀扬起完美无缺的笑：“不好意思啊李老师，我本来有点不舒服想请假的，值日生跟我说大课间不要请假让我还是下来，所以下来晚了。”
他那张脸的确很具有迷惑性，说的内容也句句是实让人挑不出毛病，李老师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挥了挥手让他入队。
裴诀如蒙大赦，在跑进已经跑完列队跑、此刻正准备做准备活动的队伍之前回头，语气乖顺笑容明媚：“谢谢李老！”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往后挪了一步，恰好站在那个高个子男生蒋川旁边。
蒋川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动作幅度极大地回头望他，眼神阴晴不定。
而裴诀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带着一个不含任何杂质的明媚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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