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克雷格皇子抢得金枝,双手捧着献给奥萨娜时,卡莉塔斯趁着众人的目光和惊呼都集中在那两人身上,轻灵一跃,抢了个更大的,悄悄地把它放到奥罗拉膝上。
奥罗拉看着膝上金光灿灿的枝条,十分感动,想说点浪漫的话,出口的却是: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在这种场合引人注目呢?”
如果她想,应该可以挑一个更万众瞩目的时机,把金枝献给她。
那样看起来的确诚意十足,深情万分,但问题在于——奥罗拉的感动里,定会混着许多尴尬。
卡莉塔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猜的。”
奥罗拉奇道:“什么时候猜的?”
卡莉塔斯笑道:“在你面对万众呼唤,却选择拉起帘子的时候。”
奥罗拉感叹:“那你猜得真准。”
卡莉塔斯问道:“为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奥罗拉靠在她肩头,闭上眼,有些疲惫地说道:“我不知道日神真容如何,但我不想再因为一些传言,被当成她。”
传说诸神的面容都是极美,人间任何巧匠都无法描摹其神韵之万一,尤其是万神之神,日神赫莉奥,再贪婪的邪徒,都会觉得一生得见她一眼,便死而无憾。
可是日神不希望人们过分注重诸神的表象而忽略了神所弘扬的精神,因而率先戴上了面具,掩盖自己的真容。
时日一长,人们看惯了戴面具的诸神,也逐渐忘记祂们原本的模样,但依然热衷于描绘祂们摘下面具后的真容,塑造出极美的形象。
虽然圣殿的神像无一例外都戴着面具,也禁止圣徒把诸神具象化描绘,但民间的画册还是乐此不疲地给诸神的形象添笔加色——其中,日神就经常被描绘为拥有浅金色长发和紫罗兰色眼睛,皮肤白皙透亮的鹅蛋脸女子。
日神这些形象的细节,来源于圣书里常与她相伴的三个元素:浅金色云鸟,紫罗兰花冠,还有洁白光滑的鹅蛋石戒指。
一直待在圣殿的奥罗拉,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
直到有一次,她在代表圣殿施粥时,一个狂热的信徒看着她的脸,当场惊得把碗都摔了,痛哭流涕地跪喊“赫莉奥大人”。
一个狂热的人引来一群狂热的人,场面一度失控,好好的一次节日例行赈济,忽然变成了以她为中心的跪拜大会。毫无防备地,许多过于狂热的溢美和愿望向她砸来,把她砸懵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只觉得压力很大。
而且这事后,她还因为“无端引起骚动”和“傻站没有控场”被重罚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把自己的狂热散播了出去,反正从那以后,自称是她信徒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于是奥罗拉觉得,压力更大了。
卡莉塔斯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揶揄道:“你不想成为尊神,是不是因为不想承担太重的责任,也不想付出太多的牺牲呢?”
奥罗拉笑道:“我或许愿意成为智慧之神或者什么别的神……但我不愿意当神主。而且,神主应该也不会选择我作为降灵的容器。就算日神之灵某一天会苏醒,也不会降到我身上。”
根据圣书记载,每一次灭世之劫,赫莉奥大人都要牺牲一些珍贵之物,换来它的重生。
比如水劫火劫时,她牺牲了自己两只最爱的灵兽。
比如魔鼠引起的大地死寂,她牺牲了自己的母亲。
比如神魔混战,误伤无数时,她牺牲了自己,换得一个神魔同寂的结局,来平息干戈。
——直到现在,已过数千年,她依然没有醒来。
可是大小魔王们虽灭,祂们留下的魔物,却依然威胁着世间。
人们对于诸神的信仰,也渐成颓势,隐隐有着被科技崇拜取代之意。
——那么,赫莉奥大人的牺牲,真的值得吗?
她无法替她回答,只是心情复杂地觉得——她不想成为她。
她没有那么高尚的格局,那么无私的情怀,她也不需要活得那么伟大。
她不在意是否引人注目,为人敬仰,更不愿意用自己的血泪换得神圣的荣光。
她只希望她和她所爱的人们都能好好地享受人间的喜乐。
像现在这样,安静地靠在卡莉塔斯身上,共同欣赏一幕戏剧,对她来说,比受到什么崇拜都要好。
折腾了快一天,奥罗拉也有些累了,就这么靠着她的守护灵,感到说不出的放松。
但她没忘记,自己还有别的要事要办。
她看得出来,奥萨娜接过克雷格金枝时,充满了犹豫。哪怕勉强接过去了,脸上的微笑也是礼貌而疏离,看不到一分真心的喜悦。
而且,哪怕是在温暖的金光照耀下,她的脸色也显得十分苍白。
她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似乎已经不是简单的“心情不好了”。
奥罗拉担心她身体再出什么状况,没多想,就想离座朝她走去。
卡莉塔斯看出了她的想法,却把她的手按住。
“你现在要是过去,可就把脸正对着观众了,你不怕又不小心引起骚动吗?”
“还是我去吧。”
奥罗拉一想也对。
奥萨娜现在站在第一排旁,正对着观众,等待下一个激动人心的环节继续筹款。
她要是走到那么显眼的位置,无论多小心,都难免会被更多人看到的。
为了表现亲民的一面,这个时候圣女又不能遮脸。
还不如让本来就戴着面具和面纱的卡莉塔斯去。
她点了点头,柔声道:“那就麻烦你了。”
卡莉塔斯离开后,奥罗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只见她跟奥萨娜说了几句,奥萨娜就抱着筹款箱快步走到观众席后的夜市了。
等她回来后,她不禁好奇地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卡莉塔斯淡淡地说:“我问她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她说是,没胃口。我就让她赶紧去夜市弄点,等会筹款的时候要是饿晕了就不好了。”
奥罗拉更奇了:“她就这么答应了?”
卡莉塔斯摇了摇头:“本来没答应的,但是我说,我见不得人在我面前挨饿,更见不得我敬爱的奥罗拉大人的朋友在我面前饿晕。如果她迟早要饿晕,不如我先把她打晕了灌菜进去。”
奥罗拉笑了:“不愧是你。”
不过她知道,奥萨娜会在这时去吃东西,不是真的怕了卡莉塔斯的威胁,而是不想让自己太担心。
有这样的朋友真好。
奥萨娜再回到原位时,脸色看起来确实好了些。
此时,五幕戏刚好演到“洒美酒”、“送谷种”、“分葡萄”这三个相连的环节,观众的激动情绪达到了顶点,前排的还稍微克制点,后排的纷纷蹦跳起来,欢呼着嘶吼着,用准备好的酒杯和袋子,去接台上洒落的酒水、谷种、葡萄。
负责这一场的牧师们提前就位,守在不同位置,一见到有人快摔了,就施法把ta扶起来,离开人群,医疗圣女们也守在附近,以防有没被及时扶起的伤者。
至于负责筹款的小圣女和圣子们,则小步跑着,四处对兴奋的观众念祝福语,让ta们给钱给得更痛快。
处于狂喜状态的人,总是比往常更慷慨的,身处众人之中,也难免产生攀比之心,透明筹款箱里的钱币像涨水一样,哗啦啦的越积越多,越积越快。甚至有人抓了一大把钱,嚎叫着往空中高撒,引得身旁的人也拥挤着来抢。一时间,金属乱敲的声音混着高声哄抢的声音,格外热闹。
这一场,众圣徒都收获满满,可是谁也没有奥萨娜的收获多。
她不知怎么想到的,把那根小金枝别在发髻上当发簪,灿烂的金光在她深色的头发上分外引人瞩目,她从容的步履,端庄的姿态,在许多匆忙身影中,又显得格外不同。
这样的她自然是吸引了越来越多目光,也收到了更多善款,而且几乎没人是用扔的,都不约而同地轻轻把钱币放到她的箱子里。
得到了善款后,她每次都不忘轻声说句感恩,再绽放一个淡淡的微笑,显得亲和而不轻浮。
于是,转了几圈下来,她不仅收获了最多的善款,也收获了更多的信徒。
“哎呀,奥萨娜大人真是太有气度了……不愧是神血圣女啊……”
“有些人总是说我们伽西格兰的女子爱卖弄风情,空有脸蛋没有灵魂。哼,要是他们见过奥萨娜大人,肯定恨不得扇肿自己的脸……”
“以前总是没有注意到奥萨娜大人,真是我人生一大损失。一定是她太低调,太谦逊了……可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她今晚的光环,连这深沉夜色都掩盖不住啊……”
奥罗拉见奥萨娜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放下心来,更加沉浸到仪式当中。
刚才一不留神,坐前排的她已经被洒了许多酒水和谷子,也被砸了不少葡萄,虽说看起来狼狈,但难得放肆的畅快感让她有些飘飘然。
所以,她不仅不急着用清洁咒把脸和衣服弄干净,还看准时机,微微跃起,抢了一颗大葡萄,笑眯眯地朝卡莉塔斯靠过去:“来,张嘴。”
奥罗拉心里暗自打着小算盘。
她就不信这人吃东西的时候也能不摘面具!就算她有办法不摘,这面具总不至于是长她脸上的,只要她一分神,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弄掉!
卡莉塔斯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不习惯这样。”
奥罗拉假意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是这葡萄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没办法了,我去喂西尔维娅吧。”
——其实西尔维娅根本就不负责这一场。但她是少数几个卡莉塔斯知道名字的圣女,跟奥罗拉关系也不错。奥罗拉下意识地就提起了她。
这一招果然管用。
卡莉塔斯立刻把头转过来,缓缓地靠近那颗葡萄。
她尽管努力表现得放松,但动作还是很僵硬。
奥罗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张又期待,心跳如擂鼓,拿葡萄的手都抖了一下。
可是期待着,期待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恶作剧似地,几乎是贴着那颗葡萄,绕开了它,然后忽然朝着奥罗拉的脸贴近。
“闭上眼睛。”此时此刻,隔着面具,她的声音更显醇厚低沉,如醉人烈酒。
奥罗拉无法抵御,一时间什么计划都忘了,本能地乖乖照办。
闭眼的那一瞬间,手中的葡萄好像承受不住她旖旎幻想的重量,自由坠落。
但是那些旖旎的幻想一个都没有成真,她只感到唇齿间忽然一凉,下意识地一咬,酸甜汁水和饱满果肉在口腔中漫开,在每一个味蕾上跳起了舞。
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但是被戏耍的账还是要算的。
奥罗拉羞恼地睁开眼,瞪着眼前坏心的无脸怪,正盘算着怎么痛斥她,就被一句举重若轻的话化去了所有怒气。
“我不喜欢这个品种,没有你甜。”
真是要命。
要是换个人这么对她说,早就被她嫌弃了。
好土的情话。
可是让她来说,她却觉得满是欢喜,忍不住转过去偷笑。
可惜,这美好的气氛,还是让无脸怪亲自打破了。
她似乎误会了奥罗拉转头的意思,忐忑地追问道:
“你不喜欢这句吗?那我换一句。”
“……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模式?”
……
可恶,她跟她说甜言蜜语居然还要背稿。
奥罗拉的笑一下子僵了。
她这次决定不理她久一点!!!
秋分祭还有一章就写完啦,因为后面的行程可以略写。
这一章我终于写到了本文的一个核心主题:迷信的反义词不是科学,而是正信。有没有正信才是一个团队能否保持纯洁的关键,只看科技含量是不行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打算让主角摧毁圣殿,而是改造。
失去了正信的科技团队会带来可怕的世界大战,树立了正信的宗教团队也能在科技时代继续发光。
在民俗学里,对任何东西的过分依赖和笃信,都能被称作“迷信”,甚至对科技的迷信也是现在研究的一大主题。对某个血统,某个种族,某个阶级的过分崇拜,也能被称为迷信。
在没学民俗学以前,在没有研究过宗教的演变,没有亲自调查过宗教团体之前,我觉得宗教是迷信最大的温床,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搞反了,宗教只是迷信最显见的一种形式而已,它太常被用来给不那么方便提及的种族主义,阶级歧视,性别歧视,殖民掠夺,经济欺诈等等当遮羞布。其实不是宗教让人类堕落,而是许多人类借宗教行恶,又反过头甩锅,怪宗教是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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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秋分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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