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菲娅抬头望了望天空，又低头看向自己已经画好的阵法。
不大不小的阵法，画得并不完美，甚至有些扭曲，好在每一条红色的线都有连上。
伊西多尔和卡哈伦盯着地上的魔法阵，这不是他们所知晓的任何一种魔法阵，也和大多数圆形的魔法阵不同，维菲娅画的阵，多出好几个对称的棱角。
不算繁复，却异常地有一股别样的气息在流动，一股非常温和的气息。
奥莎皱了皱眉，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阵里流动的东西，是魔力吗？可是维菲娅没有魔力，她本人也因为魔力滞涩，无法感知到别人的魔力。
那到底是什么？
维菲娅扫了凯哈坎一眼，又对伊西多尔他们开口：“接下来我会让你们恢复缺失的记忆。”
卡哈伦不禁问道：“所以这个是给我们用的？”
维菲娅摇摇头：“不，是给我用的。”
“下一步，我会杀死自己。”
话音落下，伊西多尔四人和凯哈坎竟奇异地同时露出震惊的神色。
在他们阻止她之前，维菲娅继续开口：“这是最容易的办法，死亡是必需条件，一个人的死亡比所有人的死亡要容易得多，当然，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死。”
“如果只需要所有人死亡……”阿诺德很快抓住她话里的重点。
“我可以让所有人毫无知觉地死去。”伊西多尔接过阿诺德的话，他面上无比认真，没有一丝在开玩笑的迹象。
“必须他们亲手杀死自己，包括你们。”维菲娅神色坚决，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强硬，“我并不认为，可以在短短时间内，让不明情况的村民们都自愿杀死自己。”
凯哈坎眼皮一跳，约科村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很多，但无论怎样，约科村是海赫夫公爵领的领地，而他作为海赫夫家族的骑士，他朝维菲娅开口：“换我自杀。”
他的开口在维菲娅的意料之中，说出的话同样。
不用多看，她都知道奥莎他们明显更倾向于赞同凯哈坎。
“我不是什么大好人。”维菲娅盯着凯哈坎开口，“如果有其他更容易的选择，我是不会选这个的。”
这不是什么所谓的自我牺牲，维菲娅自认也没这么大公无私、品德高尚，而是权衡利弊之下，她找到的最佳处理方法。
说服伊西多尔他们几个人都这么耗时间了，更别说是现在和他们处于陌生状态的村民。
维菲娅暗暗叹了口气，她的语气柔和了不少：“我不会死，相信我。”
“你去做吧。”猝不及防地，率先同意的却是一直沉默的奥莎，她望着维菲娅温和地笑了笑，“但是下次，一定要提前和我们商量。”
维菲娅面上闪过惊讶，很快不见，脑子却是好像被什么重重打了一下。
卡哈伦瞄了一眼维菲娅，又看了一眼奥莎，他敛下思索，她应该也感觉出来了。
看起来无比正常的维菲娅，她不擅长拥有朋友，不！更准确来说，她不知道该如何依赖，怎么使用这一份信任，她现在的确是把他们当朋友，也会接受他们的帮忙，请求他们的帮助，但说到底，她让他们做的都是大多都是浮在表面的小事情。
哪怕她清楚他们的能力，可一旦遇到像今天的情况，关乎到所有人的情况，她还是下意识地自己揽下所有，就像现在这样，她会一个人想好解决的方法，一个最好只需要她付出代价，只需要她就能做到的方法。
她隐藏得很好，否则卡哈伦和奥莎也不会现在才发现。
从另一方面来讲，她比伊西多尔还要糟糕，她只是把他们的信任放好，笨拙又小心地触碰，又自己跑出几米远，会回头看还在不在，再一点一点慢慢走近。
卡哈伦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他咧开嘴笑：“是啊，我们都在这里。”
维菲娅眼中闪过讶异，不同于奥莎，这是卡哈伦第一次对她近乎直白地说出信任的话，是因为她被控制情绪时不小心表现出来的不一样，才导致他们的变化吗？
伊西多尔和阿诺德面上虽然还是不赞同的模样，却还是没有再阻止她，她已经做好决定，无论他们怎么阻止，她还是会这么做。
又是这样，阿诺德低下头，没让任何人看到他眼底的无力，明明该是骑士保护主人，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在关键时刻，都会变成主人在保护骑士，哪有主人为骑士付出生命的？
“大家。”维菲娅拔出长剑，在走进阵法之前，她开口，“请相信接下来的我。”
她的眸光如此坚定，握紧长剑，只身在阵法中站定。
不远处地面上的雪白映在赤红的双眼上，维菲娅单手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提起来，只见她神色淡漠，除了那一点坚定，脸上没有其它表情，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对死亡前带来的痛苦的无措，她没有一丝犹豫，手中的动作无比干净利落，好像杀的不是自己。
红色在所有人眼中抹过，没有人别过脸。
卡哈伦感受着伊西多尔身上近乎快要失控的魔力，他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做任何宽慰他的动作，除了萨丽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因为阵中的是维菲娅，所以伊西多尔会失控，可恰恰因为是维菲娅，所以他不会让自己的魔力肆虐出来，影响到她。
他对维菲娅的执着，远远比萨丽斯所认为的还要强烈很多，这一点，萨丽斯不知道，伊西多尔自己也并不懂。
不过，他没有错过维菲娅的表情，太平静了，她对死亡的态度太平静了，就算是虚假的死亡，这也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不会死，那一切都是在维菲娅的假设成立的基础上，她不会害怕吗？万一她真的会死呢？
阿诺德的脸上没有表情，抓着剑柄的手指过于用力而发白，不见一丝血色。
多熟悉的场景，和梦里相似的场景，山洞里躺在血泊下的她，牢狱里笑着说不要救她的她，还有在火刑架上，纵使被烈焰包围，依旧笑得癫狂的她……已经模糊的场景随着眼前的红色逐渐清晰，梦里遗留的情绪再次翻涌，绞痛他的神经。
恍惚中，他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却只一瞬，他很确定，是维菲娅的声音，她说：“阿诺德，你是想救我吗？”
阿诺德怔住，和从前听过的完全不同，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都是阿诺德第一次听到维菲娅的这句话，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冰冷、警惕地……警告他。
奥莎攥紧的手掌颤抖，就算不忍，她也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凯斯利侯爵府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居然能让一个人这么平静地对待死亡！
她忽地想起，自己和卡哈伦在对付怪物时，是可以真切地感觉到痛觉的，她瞳孔骤缩，所以这里……
她会……
痛……
眼神在再次触及到维菲娅身上时，面上的所有表情凝固。
处在视线中央的维菲娅并没有回应他们如此强烈的目光，她低垂着眼，松开手中的剑，“哐当”，长剑掉落在她的身旁。
脖间温热汩汩流下，空气瞬间被挤压，血肉暴露在空中的疼痛刹那传递至全身。
她下意识捂住脖子，疼痛猛烈地冲撞她的大脑，但对她来说，还可以忍受，这样的死法，这样的痛苦，在她过去的死亡生涯里，还算得上轻松。
而且，她如果表现得被痛到面目狰狞，会吓到他们吧？维菲娅的脑子逐渐因为空气的缺失而变得滞涩，她迟疑地想。
维菲娅现在已经无法过多思考，而对死亡已经是家常便饭的她来说，她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每个人，都会本能地惧怕死亡。
凯哈坎无法掩盖自己的震颤，身为骑士，身为随时随地都会和怪物作战的骑士，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的骑士，纵使他见过许多死亡，人的，怪物的。
他也见过许多人在死去之前最后的模样，有的无憾地离开，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微笑离去，面对死亡，他同样也怕死。
可他从没有见过像维菲娅这么安静的死亡，不仅对杀死自己这件事没有一点点本能的犹豫，在对自己动手后，她仿佛对疼痛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在流血的不是她，即将要面对死亡的也不是她。
她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下一刻还可以抬起头来和他们笑着打招呼。
团长大人，您也没有说过，您的表妹……
凯哈坎在脑中不停地搜刮，竟一时找不到一个可以形容维菲娅的词。
她的鲜血飞溅滴落在地面，阵法纹路的红色和她的血相融，奇异地将她的所有血都吸收在纹路上。
扭曲的阵法在须臾之间变得异常完美，维菲娅脚下的阵法随着她流下的血越来越多，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变得越发鲜艳。
和平常魔法阵不同，这个阵法只是忽然泛出细微的，浅浅的红光。
随之一瞬间，一条阵法大小的红色光柱直冲云霄，不是普通的鲜红，而是无比清透的赤红，如同维菲娅眼瞳的颜色，这份赤红并没有将她的身影掩盖。
赤红之中，是无比密集的，闪烁着的细小白色光点，如同夜晚群星汇集，只在这一刻闪耀，在每一次的光点微微变暗的刹那，依稀可见赤红中的鳞片形状。
脑海中，维菲娅恍惚想起那位存在的话。
「你的灵魂，是意外。」
不属于此世的灵魂，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意外。
「吾会尽全力减少你灵魂的撕裂感。」
我相信您，快要无法支撑自己的站立的维菲娅无声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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