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大人,你平时放纵女儿也就算了,关乎战争的国家大事也让小女孩上桌,这玩笑可不好笑啊。”
鲁道夫大学士今年七十多岁了,长长的胡须垂到胸前,保养得柔顺光洁,他的秃顶也很光洁,粉脸上的皱纹连同胡须都被他骄傲地当做德高望重的象征,披着华丽的学士长袍,大腹便便地坐在靠垫椅上,很符合迪特琳德对这类人的刻板印象。
这是一场很特殊的御前会议,关乎法尔帝亚神圣王国接下来的命运。
卡拉王后看到宣战檄文之后,再也坐不住,和王家骑士团团长带着人马,从冷冽堡日夜兼程第一时间赶到王都,强势介入御前会议。所有王家重臣齐聚一堂:安托万首相、鲁道夫大学士、王家骑士团长奥斯卡·兰恩、情报总管维罗妮卡、以及外务卿、宫务卿、军务卿、教务卿这四大王卿。
迪特琳德由于持有神圣武器,可以破例旁听会议,但是不允许做出任何发言。
大臣们很自然地分裂成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派以安托万首相为首,主和派则是鲁道夫大学士,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希尔特虽然坐在主位,可是前有大臣唾沫横飞,旁有王后虎视眈眈,在凳子上越缩越小,几乎毫无存在感。
“够了。”卡拉王后威严地制止,会议厅安静下来。她一来就非常遗憾地宣布,即便是战争檄文,也没能唤起贝索陛下的理智。
她今日身着一袭方形开领的高腰白金礼裙,边缘都有精致的金线刺绣花边,无论谁来看,都是无可争议的一国之后。
“这里是王宫,不是集市,鲁道夫学士,不要像个庶民一样叽叽喳喳,拿出你的主张,用你的智慧说服我,而不是揪着情报总管的年龄纠缠不休。”
鲁道夫大学士面红耳赤。
“还有你,首相。”王后眯起眼睛,“情报总管一向是王室的直属下官,我暂时不追究你擅自任命的越权之举。”
“王后陛下,感谢您的仁慈。”
迪特琳德旁观者清,卡拉王后一直不发表意见,任由大臣们吵个尽兴,等他们的观点和情绪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居高临下地审视明晰,再出面主持,瞬间就占据了主导地位。
【卡拉想要法尔帝亚。】迪特琳德想起贝索王的喃喃自语。
王后观察大臣们,她观察王后。她不禁猜测起王后会支持哪一边,她有一锤定音的权力,谁能给她想要的那顶王冠,而不是青金石的后冠?
“你们似乎误会了一点,这不是一场辩论赛,没有人给你们投票,少数不会服从多数。”卡拉王后双手交握搁在桌子上,“唯一能做出决定的人,是我。”
“是希尔特殿下。”安托万首相纠正。
卡拉王后瞥了一眼旁边的希尔特,笑道:“我的决定就是殿下的决定。”
迪特琳德身体前倾,用拳头猛锤大腿,抑制开口的冲动,恨不能冲上去大力摇晃希尔特,让他清醒一点。
王后优雅地支起下巴:“维罗妮卡总管,你方才主张新建教会,很大胆的提议,我愿闻其详。”
“我的荣幸,陛下。”维罗妮卡施施然提起裙摆行了一礼,“此前瑞拉赫试图通过进口大量遗迹石,架空我国的宗教权威,首相大人虽然以内政为由加以控制,仍然难以治本。虽然同为远古遗迹诸神的子民,法尔帝亚的风俗和瑞拉赫教廷本就大相径庭,更有真理学院和扎莉德大修道院作为新教会的中坚力量,新建教会听上去异想天开,实则早有基础,能够彻底根绝瑞拉赫用教廷控制国民的企图。”
维罗妮卡的话语掷地有声,那楚楚可怜的容貌与她激进的主张形成鲜明对比,要是不了解她的人,多半以为她是被首相父亲控制了,然而迪特琳德知道,她一直把新建教会的事放在心上,隐忍蛰伏,当成事业去奋斗,如今终于有了拨云见雾的机会。
维罗妮卡眼神一凛,露出属于帕克玛人的冷峻锋利。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瑞拉赫用圣战作为战争的借口,那我们也用圣战回应。”
卡拉王后问道:“你如何肯定真理学院和扎莉德大修道院能达成共识?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民众能接受新教吗,哪怕信奉的是同一群神明?还有驻扎在王都的分教会和圣殿骑士团,你要怎么处置?”
维罗妮卡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迪特琳德,闭口不提自己筹谋规划了多久,用西大陆的古话来说,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后对她的态度很微妙,她不敢打努力牌,以免引起反感和忌惮,本来她身为安托万首相的女儿,又是违规上任,已经很如履薄冰,一个发言不当可能就会被严厉的卡拉王后开除。
“请相信您的子民,他们敬爱您,愿意为了您和诸神而战。”她说,“至于分教会,他们在王都耳濡目染,已经和瑞拉赫教廷观念习俗脱节许久,据我所知,圣殿骑士团和王城守备队关系交好,有同意加入新教的可能性;若是不肯皈依,也只能将其铲除。”
王后冷笑:“以情报总管的眼界来看,也就这样了。”
迪特琳德暗暗为维罗妮卡松了口气,阴阳怪气的王后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突然开始温言笑语。这一关,维妮算是勉强通过。她看到首相放在桌子下攥紧的拳缓缓舒张。
军务卿补充:“建立新教意味着再无转圜余地,两国之间必然开战,从军力上看,我们有布勒文爵士的神圣武器,不见得毫无胜算。而焚霞……发挥力量的公开记载几百年来屈指可数,考虑到神圣武器之间的相似性,恐怕也有某些发动限制,我认为不足为虑。”
【她不想要一个支离破碎的法尔帝亚。】
贝索国王的呢喃似乎从远方飘来,梦呓一般钻进迪特琳德的脑海。
王后不置可否,“下一个。”她转向鲁道夫大学士,“我不希望听到投降两个字。”
鲁道夫大学士掏出手帕,擦掉光头上的涔涔汗水:“这个嘛,只要让瑞拉赫知难而退,不战而和,就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北方还有帕克玛王国,他们一直借由我国作为缓冲地带,免于和瑞拉赫发生正面冲突。且不论希尔德公主贵为王妃,在帕克玛颇有话语权,上次瑞拉赫使者团的联姻说亲也被帕克玛使者团打断,可见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性愿意伸出援手。我们不如将瑞拉赫对法尔帝亚的战争转化为瑞拉赫和帕克玛的对峙,他们看到彼此旗鼓相当,一旦打起来,损失远远超过收益,一定会及时罢手,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外务卿紧随其后:“和瑞拉赫开战,意味着要和王后陛下的母家南第纳家族为敌啊!我怎能见到美丽仁慈的陛下背上叛族的罪名呢?”见卡拉王后脸色不善,他立刻改换说辞,“建立新教,简直是闻所未闻!数百年来,都是以瑞拉赫教廷为信仰正统,民众的观念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情报总管信口开河,毫无保证,届时激起反对声浪,王室权威一落千丈,后果不堪设想啊王后陛下!”
“你也无法保证帕克玛王国一定会出兵支援我国。”卡拉王后尖锐地说,“你会在赌桌上投注胜算微小的那一边么?这才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她也不要一个附庸于他人的傀儡王国。】
贝索国王的摇椅前后晃荡,木头吱呀吱呀的声音几乎改过那微风般的低吟。
迪特琳德几乎要怀疑国王陛下是在装傻了。
“布勒文爵士。”卡拉王后突然叫到她的名字,王后忽然绽开一个动人的微笑,正是迪特琳德最不想在她脸上看到的神情,“你怎么认为呢?”
迪特琳德小心谨慎地对上她的眼眸,里面没有笑意。
“你可以说话。”王后允许。
“我追随希尔特殿下的决断,当然,也就是您的决断。”迪特琳德说。
“布勒文爵士拥有战争之神的赐福。”“赐福”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某种讽刺,让人汗流浃背,“告诉我们,祂有什么启示?”
当然什么启示都没有。迪特琳德和卡拉王后相处不多,但对她的个性实在太熟悉了,她又想用惯用的那套招数,借他人之口说出自己的决定,显得她从善如流。
【她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法尔帝亚。】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王后想要开战。
这之中有很多细节迪特琳德凭目前的信息无法揣测,例如,王后要怎么应对她的母家南第纳家族?没有国王怎么向瑞拉赫公然应战?要是让希尔特王子临危受命,加冕为王,王后即便当上摄政太后,终究不长久,那她的夙愿不就落空了?
她才不想当出头鸟,被鲁道夫大学士那些主和派指指点点,把皮球踢回去:“神明相信您能为法尔帝亚带来荣光。”
王后见她不上当,冷笑一声:“不愧是首相寄予厚望的人才。”
不过不要紧,这会议厅里还有另一个更合适的冤大头。
“希尔特,你是未来的法尔帝亚国王,引领你的百姓,做出正确的判断。”她顿了顿,“安托万首相也一定会这么说的。”
首相脸上一瞬间闪过无语,话都给王后说完了,他还有什么好说?
希尔特的脑子就和鲁道夫大学士的光头一样毫无褶皱,某种程度上,他比卡拉王后还要难以沟通。在回王都的路上,他问迪特琳德借了十几次结晶剑,摸来摸去,一开始还啧啧称奇,后来看腻了也就不稀罕了,再过几天怕是要嫌弃它造型老土,不如骑士小说里写的那些武器酷炫。当然小说里也不乏关于两国交战的剧情,希尔特的想法早就注定。
“当然是应战。”他毫无根据,但是自信满满,“胜利属于法尔帝亚。”
卡拉王后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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