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西尔弗

“所以,你既没看清自己撞上的是什么,也没有弄明白温特伯恩先生在找什么。”西尓弗将茶匙放回托盘,确认道:“我这样说对吗?欧文。”

“对,舅舅。”

欧文·朗曼回答得不卑不亢,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紧张。

西尓弗深深盯着他。经过漫长而短暂的几秒,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外甥已经长大了。十五岁是一个最让人讨厌的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不会产生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而再大一些的,就能粗浅地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自以为是。

“我很遗憾,欧文。”他平缓地说:“你显然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坐在对面的男孩表情如常,姿势却明显更僵硬了。

“我让莫罗女士把温特伯恩先生安排在临海别墅时还很庆幸——虽然你父亲头脑冲动,但你还是个稳重的好孩子。你随你母亲,比同龄人更明白什么是重要的,也能分清什么是轻重缓急。”

“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吗。”朗曼冷淡道。

“当然有,”西尔弗偏了偏头,往续满的瓷杯中添了一块方糖,“否则,你可能就会忘记现在是谁供养着你们孤儿寡母了。”

欧文·朗曼顿时脸色煞白,仿佛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

“别担心孩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即便放在今天,我也觉得你母亲带你回来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这既能保证了你们母子的生活,也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了你可以听到的非议。以胡夫家目前的财力来说,就算负担你们一辈子的开支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话风一转:“但我希望你明白,善良是好事,天真不是。

“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姊妹,我也不会要求你回报什么。可你身上四分之一的血统来自胡夫家族,理应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跟谁休戚相关。”

朗曼终于忍不住道:“舅舅,我一直照着你说的做,确实没有别的发现。有没有可能……他根本没有我们想得那样复杂?尼克·温特伯恩只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偶然发现了先辈的遗产,想来碰碰运气。即便他想借此找一个出头的机会,也是人之常情,称不上罪大恶极吧。”

“欧文,”西尔弗不悦地加重语气:“你是不是有点太代入自己了?”

朗曼浑身一凛,脸色又青又白。这话听起来并不严厉,但给他造成的影响似乎比任何一句都大。

“我没有……”他小声辩解。

西尔弗根本没有理会,自顾自起身又泡了一壶茶。“你觉得自己跟他一样,同时也害怕自己跟他一样,对不对?”

他特意没有去看朗曼的表情,甚至还贴心地往对方面前的银碟中添了两块茶点,但那可怜的孩子从一进门起就没有碰过任何东西,拘谨得像是初次见面一样。

“不管你父亲家最后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我在,你们就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处境可要糟糕多了。你外祖父不喜欢管事,任由手下的人把科林斯当作现金奶牛,肆无忌惮地中饱私囊。如果当年的我也像你一样,每天担心还未发生的事情,在毫无价值的人身上浪费时间,那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就会是迪马特,是达米阿,是胡夫家其他那些不会对你和你母亲怀有丝毫怜悯的人了。

“要去解决问题,不要恐惧问题,记住,欧文。”

隐藏起自己的仓惶失措,朗曼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西尔弗只扫了一眼,便断定这孩子脸上的服从并无虚假。

“也许你觉得我是危言耸听,过度关注你那位貌似平常的室友。你认为他只是个爱出风头,漠视规则的叛逆者,最坏不过是想要找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但实际上,他比你想象的危险得多。

“灰角号沉没的原因是触礁,但这条已经被验证了成百上千次的航道上并没有礁石。有人干扰了符文罗盘,将学校的船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西尔弗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扔在年轻的外甥面前。朗曼简单翻了翻结论部分,微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给我这份报告的时候,我也很难以置信。多少年了,学校的符文罗盘从未出过任何问题,雷暴天都不例外,这一点连船员都很震惊,但温特伯恩先生却非常清楚它的工作原理,甚至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它和主岛之间的吸引关系。这是科林斯岛无法被外人找到的核心机密,一个初次到访的普通男孩不应该知道。”

“所以你认为……”朗曼短促地吸了口气,“他能做到吗?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西尔弗不置可否。

“如果我有证据,或者掌握任何确定的信息,他都不会安安静静地呆在这所学校里了。”

朗曼无言以对。

即便他的外甥再早慧,这件事也超过了一个十五岁孩子的理解范围了。欧文·朗曼端起瓷杯,一口气喝完快要冷掉的茶水,想要告辞。看到他落荒而逃的样子,西尔弗决定再敲打一下,以免节外生枝。

“还有一件事。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知道太多,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所有顾忌。既然今天已经说到这里,我也不再有所保留了。

“我让人去查了他往伦敦寄信的地址,那里确实有一户人家姓罗尔斯,但他署名的那个弗兰克·罗尔斯,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尼古拉斯·温特伯恩先生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坦诚。别相信任何他对你说的话。”

已经走到门前的朗曼背对着他,轻微地颤抖一下。

“好的,校长。”

目送男孩离开,西尔弗命人将银器收好,自己将灰角号事故的报告放回书架上。现在他可以平静地说出沉船的原因,但奎恩把调查结果告诉他那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桌上的文件、装饰、墨水瓶等等一切都掀到了地上。

盛怒之下并无修养可言。自从他处置完自己的亲叔叔达米阿的贪墨案后,西尔弗·胡夫已经很久没这样生气过了。

灰角号是他斥重金为学校新添置的资产,光是装潢的费用就足以在霍布斯港再买下一条船,结果下水的第一个月就沉在了海底。事故原因匪夷所思,造船厂和水手都不承认失职,保险公司拒绝赔偿,不但损失超出预计,还给迪马特一派人送去了攻讦他最有力的武器。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指关节用力,不慎捏碎了瓷杯的耳柄。

做工精巧的茶杯悄然坠地,成了一一滩昂贵的碎瓷片。

清洁女仆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西尔弗呵退了她,自己动手清理了地面。一切完成后,他下意识去端起茶杯,却摸了个空,终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压低的咒骂。

一声短促的嗤笑突兀地响起

西尔弗警觉抬头,随即深深皱起眉。

房门紧闭,室内也不可能有别人,即便是秘书,也不敢在没有他允许的情况下随意进出。

他等了半分钟,屋内安静如旧,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约是出现了幻听。

作为科林斯的校长,西尔弗的日程十分繁忙,今天是为了听朗曼的汇报才抽出一上午的空闲,结果并未收获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西尔弗不讨厌孩子,只是讨厌自我意识泛滥、情绪化、不可靠等种种特质,而这一切在嘁嘁喳喳的青少年身上又恰好十分集中。即使欧文·朗曼算是相对成熟的一个,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

人们常说,回忆是衰老的开始,可西尔弗回忆自己的年少时光并非出于怀念,只是单纯地想把彼时的自己与现在的学生做个对比。西尔弗和罗珊娜很小就察觉到自己的傀儡父亲不受尊重,十五六岁时便开始野心勃勃地筹划未来,而这些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要么像安吉利斯一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要么就像他的独子艾弗拉姆,性格软弱、不思进取。

他冷哼一声,收敛思绪,开始批阅文件,但断断续续地,他又听到了那阵若有若无的笑声,仿佛不怀好意的窥视者对旁人的低语。

“谁?”西尔弗猛地起身。

办公室的门向前旋开,秘书小心翼翼地探身进来。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刚刚门外是不是有人?”

“我一直在,但没有别人了。”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秘书有点迷茫。

“声音?”

西尔弗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偌大的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西尔弗独自站到窗前,沉默地眺望着岛上的某个方向,等待了一阵,然后再次听见了那隐隐约约的絮语。

它们时而年轻,时而古老,时而遥远,时而迫近,像是塞壬的歌声般久久萦绕,充满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一如他之前的许多个梦境。

接下来的时间里,西尔弗·胡夫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按部就班地外出、用餐、与人交谈,似乎完全听不到那如影随形的声音。直到这天即将结束,他再次站到落地窗前,朝向和白天一样的方向,像是入了迷。

月光静谧。一道狭长的裂缝从岛屿正中的潟湖里缓缓展开,如梦似幻,奇异瑰丽。散步的学生对湖面的异状没有任何察觉,真实和虚假的界限变得毫无意义。

他一动不动看了很久很久,忽而抓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西尔弗循声前行,一步步走向岛心,经过分离的湖水和在虚空中游弋鱼群,最终来到原本位于水下的一个岩洞前。

洞口幽深,地面平整,铺满细沙和周围海底常见的白珊瑚碎屑,干燥得像是在太阳下曝晒了很多年。

点亮提灯,他面不改色地走向地底,和许多年前在雷暴中瞥见科林斯岛一角的那位胡夫家族先祖几乎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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