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没睡好？”
卡琳端着杯子的手停顿片刻，抿了一口咖啡。“嗯，老毛病了。”
“总这样可不行，下次我再让爸爸寄些格拉斯的熏香过来，那个安眠效果很好。”
卡琳温声道谢，用餐完毕就去上课了。伊蕾娜没有早课，只是出于习惯才跟卡琳一起用早餐。等她离开，伊蕾娜一个人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浅笑嫣然渐渐褪色。
昨天晚上大半的时间里，卡琳都不在宿舍内。伊蕾娜知道，只是没有点破而已，之所以明知故问，只是想试探一下卡琳把这件事看得多重要。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她早已不需要别人教导。
说实话，扮演安吉利斯小姐的闺中密友是一项乏味的工作，但伊蕾娜始终会记得父亲母亲的耳提面命：“见到卡琳的时候要对她微笑，赞美她，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跟她分享所有女孩子的东西，想办法让她开心，让她离不开你。有机会接近她哥哥当然最好不过，但那竞争太激烈，只要把握住安吉利斯家的女儿，你一样可以有安稳的生活。”
伊蕾娜对所谓的“安稳生活”毫无兴致，但从小到大，她都只跟比自己家境更好的孩子一起玩。有人觉得邦内特小姐傲慢无礼、眼高于顶，那其实是因为他们不值得她多花心思，如有必要，她随时都可以变成全世界最谦逊得体、亲善可人的小姑娘。
一直以来，伊蕾娜都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种种迹象显示，卡琳和她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些罅隙。比如，卡琳不告诉她独自外出的次数渐渐增加，再比如，她时常看不透卡琳某些情绪变化背后的缘由。这些现象足够微小，组合起来却令人不安，让伊蕾娜觉得自己有必要采取措施了。
帆船俱乐部是罗兰和他的几个好哥们一时兴起组起来的，新鲜劲过去后就扔给了安东尼奥打理。在C.C.的众多学生社团中，它既不是人数最多的，也不是活动最频繁了，却长期占用了两处据点，一个位于白石湾带专属码头，另一个是中心区的牧神馆。
“安东尼奥在吗？”
伊蕾娜大大方方走进俱乐部大门，毫不避讳自己的来意。几个聚在沙发区闲聊的男孩闻声停下来，一起望向这边，其中为首的正是安东尼奥。他从桌子上滑下来，懒洋洋地冲她挥了挥手。
“罗兰今天没课，还在宿舍睡觉。”
“我找的是你。”
“哦？”安东尼奥挑起眉毛，显得颇为怀疑。“找我？”
“对，”伊蕾娜干脆地说，偏头指了指楼上。“借一步说话？”
俱乐部完全按照安吉利斯大公子的偏好装潢，除了和训练有关的设施，还有陈设豪华的茶歇室室、按摩房和展览厅。安东尼奥带着伊蕾娜来到二楼，自己打开罗兰的酒柜，取出两只玻璃杯。
“真是稀客。”他一边倒饮料，一边问道：“什么事，能让邦内特大小姐亲自找我？”
“我需要一套定位装置，在科林斯岛内外都能起效的那种。”
安东尼奥完全摸不着头脑。“你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就说你能不能搞定吧。”
“能，但我得知道用途。万一你悄悄用在我身上，那我岂不是有把柄落在你手里，要被你随意拿捏？”
安东尼奥在故意揶揄她，但伊蕾娜不为所动，平静地报出了一个名字：“卡琳。”
刚把杯子举到嘴边的安东尼奥一下子停住了。再三确认她没在开玩笑后，他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们不是已经天天黏在一起了？有必要用这样的手段吗？”
“我们哪有天天黏在一起……”伊蕾娜对他的评价不甚满意。她热爱舞会和派对，也有不少社交和课外活动，而卡琳对此意兴阑珊。
“那是为什么？”
伊蕾娜咬了咬嘴唇。“她有事情瞒着我。我得知道是什么。”她简短描述了一下自己留意到的种种蛛丝马迹。安东尼奥听完，表情由凝重转为轻松，最后哈哈大笑。
“她这是谈恋爱了吧。你在瞎担心什么？”
“明明这才是最糟糕的吧。她跟什么样的人约会需要躲着我？什么样的事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透露？”
“说真的，正常的小姐妹不应该是手拉手说点悄悄话吗？为什么一到你这里，就变成了偷窥癖和跟踪狂的画风？”
“你觉得我没问过吗？”伊蕾娜脸色不善。“卡琳有意不想让我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安东尼奥几乎笑疯了。“我说伊蕾娜，你这样，会让人怀疑你的性取向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
安东尼奥耸耸肩。“卡琳跟谁约会，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伊蕾娜十分恼怒。“我得保护她，不能看着她被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骗了。就算是在这所学校里，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交往——”
“行了吧，就好像你那点小心思还不够明显一样。”安东尼奥呷了一口饮料，斜睨着她说道：“真拿自己当正义的护花使者了。你只是不能容忍别人染指自己的羔羊。”
伊蕾娜的视线缓缓扫过，明艳的眉眼中尽是锋锐的寒霜。
“你不说话会死吗？”
“不会。”
“那就闭嘴。”
安东尼奥笑笑。“这可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他端着酒杯，悠然地看着她。“我确实有办法搞到你要的东西，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于我有什么好处呢？既然我冒了风险，总得得到些什么吧。”
伊蕾娜哼了一声。
“我们之间有必要这样吗？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我同样会帮你。不然凭你的家境，离开了罗兰，C.C.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会正眼看你。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派对小王子，就有哪家千金乐意下嫁吧。”
“离开罗兰……”安东尼奥若有所思地重复。“在你眼中，我就这么缺乏魅力吗？”
“我说的是‘家境’。”伊雷娜加重了语气，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这座学校里都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既然我们在同一个阵营里，就理应互相帮助。”
“有道理。”安东尼奥深以为然。
“所以你能不能帮忙？”
“可以是可以，但万一要是被发现了——”
“放心，我肯定不会拖你下水。”伊蕾娜松了口气，端起饮料，与安东尼奥浅浅碰了个杯。“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安东尼奥同意后就没了下文。又经历了几次焦灼的等待和无用的试探，一个月后的某天，她收到一束鲜花和没有署名的贺卡。花很普通，就是简单素净的白栀子，香味浓郁，吸引了好几只亮闪闪的小蝴蝶围着它转，翅膀翕动时自带珠母般的流彩，非常漂亮。
“看到送花的人了吗？”伊蕾娜问宿舍执事。
“没有，花被留在前台桌上，卡片上写着‘献给邦内特小姐’。”
即便在C.C.，伊蕾娜·邦内特也算是样貌出众的美人，从来不乏追求者，收到匿名的告白也并不奇怪。但想到前一阵和安东尼奥的约定，伊蕾娜留了个心眼，将花束带回宿舍才裁开信笺，果然看到了非同一般的内容：
“花束上的蝴蝶叫‘塔希提闪蝶’，是一种会照顾自己后代的昆虫。它们的卵在低温下会休眠，阴凉处会直接孵化为蝴蝶，但如果粘附在衣物上，三到四天就会蒸发，不留痕迹。花束的包装纸是科林斯岛及周边的详细地图，施加长效混淆咒。蝴蝶会主动停留在对应位置上，直到卵失去活性，或者完全孵化。
“阅后即焚。”
伊蕾娜小声念出落款最后的几个字，纸张边缘突然窜起白色的火苗，把她吓了一跳。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安东尼奥故意安排的。一闭上眼，她几乎能看到那张脸上恶作剧成功后的窃笑。
利用生物习性规避科林斯岛的屏蔽机制，也亏得有人能想得出来。
看着信笺燃烧殆尽，伊蕾娜莫名心安地想。他办事，总不至于让人失望。
她将那副地图装裱起来，当作装饰画挂在墙上，同时简单查询了下塔希提闪蝶的习性，将栀子花养在水晶花瓶中。栀子花的花瓣上已经有一些亮晶晶的蝴蝶卵，如果不仔细分辨，完全会被当成露珠。伊蕾娜小心地将它们收起来放在低温密封的金属瓶中，等待使用。
合适的机会很快来临了。
一天周末，伊蕾娜要去参加社团活动，而卡琳也准备外出。这个时间并非她惯常去图书馆的时间。凭借多年以来对卡琳的了解，伊蕾娜本能地觉得，其中一定有问题。
“你要去图书馆吗？”伊蕾娜装作无心地问。
“嗯，论文有些资料要查。”
“最近你也太辛苦了。”伊蕾娜顺手从衣架上摘下手包递给卡琳。“作业又不占多少分，差不多就行了，不用非要追求完美。”
“我知道。”
卡琳给她的，仍旧是一个温吞的回答。
两人一起出门，在中心教学区分别，一个前往图书馆，一个继续往东，走向白石湾。等确认卡琳已经看不到了，伊蕾娜转身立刻返回宿舍区。
空中花园的套间内，插着白栀子花的水晶花瓶旁仍旧有细小的闪蝶翩迁飞舞，但装裱在精致画框内的科林斯地图上同样停留着一只蝴蝶。它完全不被浓郁芬芳的栀子花吸引，孤零零地趴在代表着图书馆的圆点附近，一动不动。
伊蕾娜坐在扶手椅上，不甘心地盯着它。过了几分钟，她已经开始不耐烦的时候，小蝴蝶忽然振翅飞起，落在更靠东的一个圆点上。
海神港。
——从科林斯离开的唯一出口，也是所有人上岛的必经之路。
猜测成真，伊蕾娜霍地站起，产生一种胜利者般的得意和痛快。
卡琳是要离开？还是在迎接什么人？那人是科林斯的学生，还是来自外界？
她的脑子飞快转动，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和接下来的对策，同时紧紧盯着蝴蝶，等它揭示卡琳接下来的行动。
然而，那只不起眼的小蝴蝶在海神港的圆点上停留了几秒钟，再次扑扇着翅膀，慢悠悠地飞回了插着栀子花的水晶花瓶附近，吮吸花蜜。那副绘着科林斯全域的精美地图，对它彻底失去吸引力了。
伊蕾娜的脸耷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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