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煦来时,苏玉盈正在投壶,身旁围了几个小丫头,瞧着心情倒是不错,但一看见他,便拉下脸来,气哼哼地要走,他屏退了众人,伸手拉住她道:“如今什么年岁了,还这般孩子气?有什么话与我直说便是,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走?”
苏玉盈挣开他,拂袖道:“直说?即便说上千万句,你萧承煦又怎么会听我的?”
萧承煦神色复杂道:“或许我有的时候,脾气是急了一点,可我自问,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是,你是从未想过伤害我。”苏玉盈转头看向他,“可你做事情也从未考虑过我,不是吗?受着伤还非要去打这一仗,你根本没想过,若你死了,我又该怎么办?”
“我……”萧承煦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根本无从解释。
见苏玉盈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他竟松开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得苏玉盈脸上差点挂不住,她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萧承煦仍自顾自低头笑了一会儿,等苏玉盈快恼了才开口道:“我就是觉得,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没事就使使性子,再不然就是呛一呛我,总之没个消停的时候。”
苏玉盈听了不由一怔,是啊,最初她来这个世界时,整日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从因爱生恨到冷淡疏离,到真正释然,再到如今的随心所欲,走出半生,才活回了她苏玉盈本该有的模样。
之后的几日,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起之前的事,每日里赏赏花、游游湖,倒是苏玉盈沉不住气了,问道:“你真打算在这,不做你的摄政王了?”
微风吹起萧承煦的衣摆,他微微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真的累了,就先休息一段时日吧。”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长安传来郑王病重的消息,萧承礼这个二哥对他多有照拂,萧承煦铭记在心,便欲赶回长安,苏玉盈同往,然而他并不知道,等他他的将是一场鸿门宴。
因为朝中流言的缘故,贺兰茗玉对萧承煦起了疑心,若他不肯放权还政,她便要想法子让他放,她在他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情分了,但萧承礼这个二哥的话,他不会不听。贺兰茗玉遣李相前去与郑王说明情况,叫他让萧承煦在众人面前立誓,郑王应下了。
苏玉盈对于将会发生什么隐隐有了预感,她拉住萧承煦道:“若我告诉他,他此举在不怀好意,你还要去吗?”
萧承煦低头看着她握住自己衣袖的手,想了想后道:“二哥时日无多了,不论他想做什么,这一面,我得去。”
他想过这会是一场并不轻松的宴席,但仍然低估了萧承礼,也低估了贺兰茗玉,本以为小心应对即可,但却还是中了圈套。萧承礼屏退众人,留他在厅中叙话。
“我听人说,是你摄政王自己想要当皇帝。”
“没有的事。”
“当真?”
“二哥一直看着呢,我怎么敢。”
“你现在自然是不敢,可是你把住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放,等到皇上忍耐不住的时候,你就找出借口,说自己是被逼无奈才谋权篡位的,是不是?”
“二哥……”
“我要你对天盟誓,以后,绝不会有谋权篡位之心。”
萧承煦心中原本早已没有波澜,但听了这一句,他仍然忍不住侧目看向萧承礼,眼中有泪光闪烁,仿佛在诉说经年的委屈,“谋权篡位?难道大晟的江山,不是我一手打下来的吗?”
“什么?你……你住口!这大晟江山是列祖列宗打下的基业,有多少皇亲将士流血牺牲才得到了这江山,你敢说这所有的功劳都是你一个人的?九弟,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
萧承煦按捺住流泪的冲动,强自道:“对天盟誓,那总得要一个理由,平白无故一番承诺,说我不会篡位,那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有谋逆之心?”
萧承礼得了这一句,面露微笑道:“九弟,那也就是说,你以后绝对不会有谋权篡位之意了?是、与不是啊?”
萧承煦不由开始在心中冷笑,但仍然道:“是。”
他说完这一句,萧承礼便将方才的宗亲子弟唤进来,道:“现在外面有一些谣言,说摄政王自己要当皇帝,可是我刚才跟摄政王已经说过了,根本没有这回事,要是他想当皇上,当初打下京城的时候他就可以当,如今君臣的名分早已确定,摄政王深明大义,他刚刚亲口对我说,以后绝不会有谋权篡位之心,现在不会有,将来更不会有!你们若是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一定要为摄政王辟谣,为摄政王做一个见证,知道吗?”
诸人行礼:“是。”
萧承礼每多说一句,萧承煦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原来他的二哥真的不是想见他最后一面,而是来算计他的,要他当着众人说出这些话,若是日后生了什么变数,他便是乱臣贼子、不仁不义之徒,可又有谁记得,当初这皇位本就是属于他的呢?如今恐怕除了他和萧承轩外,已经没人记得了。
萧承礼说完这番话外还不够,他命人上酒,逼着萧承轩在众人面前立誓,萧承煦身形不稳,往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承礼,似乎在质问他究竟为什么如此对他。
萧承煦眼中含泪,萧承礼回避着他的目光,只因那双眼睛里的痛楚几乎要将他灼伤,萧承煦发完誓言、摔了杯后转身离去,从屋里暖黄的烛光走向幽蓝的深夜,仿佛苍茫天地中唯余他一人,往前、往后皆无路,踽踽独行,心如死灰。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母妃,皇位,萧承睿,萧承礼,贺兰茗玉……
他咽下这些年的辛酸苦楚,缓缓走回了他的摄政王府,苏玉盈站在门口迎他,手里提着一盏灯,他便又从黑夜走入了光里,即便那盏宫灯发出的微弱烛光并不是他最初想要的那束光,但蹉跎半生后,他才明白,唯有眼前这盏灯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光。
萧承煦走上前去抱住了苏玉盈,她手里的宫灯落了地,差点烧了起来,芸儿在一旁捡起。
他哽咽道:“他们为何要这样苦苦地逼我?萧承睿、萧启元,都是血脉正统,都是他们的亲人,那我萧承煦又是什么呢?就是他们时时刻刻,提放着、猜疑着、对付着的外人、小人吗?”
若不是他摔杯离去,萧承礼还要逼他写下誓书,仿佛誓言还不够,要白纸黑字落在纸上才肯放心,似乎他不写,他们便要寝食难安了……
苏玉盈拍了拍他,低声道:“萧承煦,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他们不好。”
从始至终,苏玉盈什么也不在乎,她在乎的唯有萧承煦一人,他有几分痛,她便有几分痛,似乎直至此刻,她才真正地对他感同身受,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那些上辈子她同他作对、恶语相向的岁月里,他究竟承受了多少、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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