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杜佛伦的回礼由当天在医务室值班的囚犯转交过来。
“安迪给您的,诺顿医生。”他好奇地偷偷打量我,想来最近囚犯间冒出不少流言蜚语,流言在这里比风跑得更快。
我懒得解释,径直打开盒子。当我掀开翻盖时,我在想里面会是什么怪东西?一个一无所有的囚犯,能送给我什么像样的礼物?然后我看到盒子里面铺了一层棉花,而中央是……
有几分钟那么久,我盯着那东西发愣,甚至有点儿不敢去碰它。
实在是太美了。
这是花了时间和心血打造出来的美,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原因。
盒子里躺着一块乳白色的石英,经过仔细琢磨,削成飞鸟展翅的形状,石英中的硫化铁发出闪闪金光。如果它身处的地方不是肖申克监狱,而是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的珠宝店,配上天鹅绒与珍珠碎钻,那就是一枚很不错的吊坠。这块石英就有这么精致。
要完成这块石头得花多少时间?可想而知,一定需要熄灯以后无数小时的苦工。借助运动场上的水银灯,首先得把原石削成想要的形状,再用磨石布不断琢磨打光,一旦搞砸就得全部重来。
我小心地把石英取出盒子。
……原来他那天捡的是石头。
那片贫瘠的黄土地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石英。是当年开辟这个山丘盖监狱时留下来的吗?
在此之前,我不会想到在一座监狱的运动场上看到石英,它应该是在奔流的小溪中被顽皮的孩子拾到的东西。
“告诉他我很喜欢。不,”我摇了摇头,站起身,“不用你传话了。”
我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走出了医务室。
监狱图书室和医务室离得不远。我刚踏进走廊,就听见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德金斯先生,您想为您的孩子们设立教育信托基金……”
在图书室唯一的一间破旧凋敝的小房间里,一张桌脚不平的矮桌,两把简陋的小凳,一张发黄的纸,一支铅笔,杜佛伦正对着一名警卫侃侃而谈。
“这取决于您打算让他们上什么大学……啊,医生,下午好。”肖申克的新任咨询先生朝我致意,仍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
德金斯警卫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呃,嗨,诺顿医生。您也是来找他咨询财务问题的吗?”
“算是吧。”我答道,“不用在意我,我不着急。”
于是杜佛伦继续为警卫规划他的信托基金,我在图书室里随意转悠。这里原本只是个放油漆的地方,从来没有空调,旧书架上陈列着《读者文摘》丛书和《国家地理杂志》,最新的日期在大半年前。其他也大多是囚犯们不爱读的、文绉绉的书籍。
老布鲁克斯搓着手陪在我旁边,绞尽脑汁地向我介绍图书室。他是个矮而瘦的小老头,在肖申克待了整整五十年。偷养的乌鸦被我发现时,老布绝望得要崩溃了,我不得不出言安抚他:“虽然未经批准,但是一些无害的小爱好无关大雅。”
大约二十分钟后,德金斯千感万谢地离开了。我抚摸着乌鸦黢黑的翅膀,抬眼望向走来的杜佛伦:“生意不错,嗯?我猜你很快就要成为肖申克里最受欢迎的犯人了。他人的善意对待——这里最宝贵的东西。”
“我只是个提供财务规划的杀人犯,医生。”杜佛伦自若地说。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把乌鸦还给老布,它扑棱棱飞离了我的手掌,“唯独有一个问题我想要请教你。”
杜佛伦有些不明所以。
我拿出那枚精致的石英鸟,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没有打洞……我该怎么把它穿上绳子做成吊坠?”
“你打算戴它吗?”杜佛伦吃惊地问。
我歪了歪脑袋:“它很漂亮,不是吗?比起放在橱柜里落灰,我想还是付诸使用更能发挥礼物的价值。”
即使是安迪·杜佛伦,也有那么几秒没能说出话。我感到自己扳回一城,心里一阵小小的得意。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布,他慌慌张张地背过身走开:“哎,哎,年纪大了,耳朵也不中用了……”
“不……”杜佛伦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确实在杂志上看过这种系绳的方法,我可以试试。但是医生……”
“别担心,我会贴身佩戴,不会露在外面被别人看到的。”我好整以暇地保证。于是杜佛伦白净脸庞上的那几缕绯红更加显眼了。
他蠕动了几下嘴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石英鸟被我心口的温度捂热的那个秋天,监狱系统内开始流传肖申克养了一个理财高手。那年税季,肖申克半数以上的狱卒都由杜佛伦协助办理退税。到了第二年,所有人的报税工作都由他代劳,包括典狱长在内。
我的税款当然也是杜佛伦帮的忙,他还教我怎么炒股票。我依照他的建议小试身手,成绩斐然。作为回报,我帮他从别处搜罗来了几箱旧书,包括有关肥皂雕刻、木工、各种手工艺和单人牌戏的专业书,还有在各监狱都十分抢手的加德纳和拉摩尔的小说。囚犯们好像永远看不厌有关法庭的书。
杜佛伦有时会拜托我从外面带点东西进来。瑞德固然手眼通天,但他会加价20%以上,还有一些东西他没法轻易买到。除此之外杜佛伦每周给州议会写一封信要求经费,至今杳无音讯,但他依然坚持如故。他就像一只勤勤恳恳又孤独的蚂蚁,一点点地把监狱图书室焕然一新。
对监狱里的人而言,时间是缓慢的。在日复一日如出一辙的枯燥里,时间甚至像是停摆了,但它还是一点一滴地渐渐流逝。
期间父母再次询问我,究竟是联姻嫁人、安心做某议员的夫人,还是留在肖申克、为家族做事。而我再次选择留下。因此,我始终孑然一身。也许我和那些囚犯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这里每个人都是无辜的,但我知道我有罪。
六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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