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又被关了禁闭。
这次是一个月,肖申克里最长的禁闭时间。
他执意要见典狱长,结果与他大吵一架。我能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失控: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他坐的这十九年牢又算什么呢?
“十九年!”当弹动舌尖说出那几个字时,三个音节仿佛坟墓上响起的重重关门声。
过去安迪也曾在无数次的反刍中对自己的记忆产生过怀疑,或许他那天确实喝醉了酒,浑浑噩噩地对自己的妻子和她的情夫开了枪。但不论如何,那时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直到汤米意外地带来真相。
——安迪的妻子及其情夫是被潜入他家的入室抢劫犯杀死的。而安迪是那个倒霉透顶的替罪羊。
肖申克的禁闭室在地下,距离地面有二十三级楼梯。那里唯一的声音是滴答的水声,唯一的灯光是警卫来送面包和饮水时打开的小铁窗。
禁闭室的空间极其狭小,以安迪的身高,他连舒展四肢都做不到。墙边有张小床,还有个尿罐,但没有马桶。在那里度过二十天,就好像过了一年一样。三十天仿佛两年,四十天则像十年。在里面有时能听到老鼠在通风系统中活动的声响,但在这种情况下,连害怕都不知为何物了。
瑞德请求我去看看安迪,顺便告诉他汤米擦线过了考试的好消息。于是我找到了一个时机,用整整五包烟贿赂了看守禁闭室的警卫,换来进禁闭室探望五分钟——站在门外太显眼了。
“安迪,安迪!”我轻声呼唤,一边艰难地把自己挤进去。
突如其来的强光令安迪猛地抬起手臂,下意识地遮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新的光线,嗓音沙哑地开口:“医生……”
有警卫在场,他不会喊我的名字。
禁闭室里的空气相当浑浊难闻,我顾不得那么多,赶紧拉上门,把一盒微型国际象棋还有一瓶维生素片塞给他:“已经过去十天了,安迪。那孩子及格了,平均分C 。”
我们现在挨得极近,呼吸相闻。黑暗中我抬起手,安抚地摸了摸安迪的头发,然后以怪异的姿势紧紧拥抱住他:“别担心,我们会一起面对。大家都站在你这边。等你出来后我们可以请律师,要求重新开庭……”
“我担心……”安迪在我的怀中颤抖着,抓着我的衣服,“我担心汤米……”
剩下的话被他吞了回去,但我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以典狱长的为人,他一定会这么做的。而我们没有一点办法。没有、一点、办法。
尽管我们百般叮嘱汤米,要他格外小心,但这个可爱的小伙子仍然在一次被典狱长叫走后身中四枪而死,理由是试图越狱。他的尸体被送到我这里,典狱长特意要求我像过去那样处理,以泄他心头之恨。
我上交了一份猪肝脏。
时间继续一天天过去——这是大自然最古老的手段,或许也是死亡之外唯一的公平。安迪变得沉默、内省,经常若有所思。虽然他并没有完全变得像其他犯人一样,但总算称了典狱长的心。安迪继续掩护典狱长做脏事,也继续管理图书馆,从外表看来,一切如常。
“我妻子曾说,我是一个很难了解的人,像一本合上的书。”
有一次聊天时,安迪少见地提起自己已故的妻子,以往他说起自己的故事时就像播放唱片,但这次不一样:“她很漂亮……上帝,我那时很爱她。但我不善于表达。”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是我杀了她。虽然不是我开的枪,但假如我没有开车离开,她也不会被害。都怪我。”
“…也许你有过错,但你没有杀人,安迪。你不是杀人犯。”我摩挲着针筒,“你是一个无辜的囚犯,而我是个有罪的自由人。”
“芝华塔尼欧。”
安迪突然说,唇齿温柔地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唱歌似的:“在墨西哥,距墨西哥三十七号公路和仆拉雅阿苏约二十英里,距太平洋边的阿卡波哥约一百英里的小镇。你知道墨西哥人怎么形容太平洋吗?”
我望着他。
安迪的眼里又亮起了那种耀眼的光彩。那是比钻石更珍贵的、希望的光彩。
“他们说太平洋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我要到那儿去安度余生。在一个没有记忆但是温暖的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出神地望着医务室雪白的墙壁:“芝华塔尼欧。我要在那里经营一家小旅馆。在海滩上盖六间小屋,另外六间靠近公路。然后买几艘不值钱的破船,把它们修好,翻新一下。我会带客人出海,在船上钓鱼,钓到最大一条马林鱼的人可以获得奖杯……”
“那我帮你管账吧。”我也笑了,同他一起想象着那蓝宝石般美丽的太平洋,还有沙滩上建起的一间间小屋,那么美好,美好得令人心痛,“我可以缝补渔网,用鲜花装饰旅馆。客人如果生病或者受伤了,也可以找我。我高兴就免费看诊,我不高兴就开最高的价钱。”
“嗯……你喜欢海鲜,我们可以每天都吃最新鲜的鱿鱼、龙虾和梭子蟹。”安迪一只手撑着下巴,语气悠扬,“一家小旅馆……不算奢求吧?我们可以游游泳、晒晒太阳,睡在一间能够敞开窗子的房间……噢,还有瑞德。在那里,我们需要一个什么都弄得到的帮手……”
……安迪要走了。
我不知道他该怎样逃离戒备森严的肖申克,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向我道别。
而且我也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到。我就有这么信任他。
“路易丝。”头发灰白的、49岁的安迪·杜佛伦叫着我的名字,像十七年前收到我的花后第一次喊出的那样柔和,“你太看轻自己了。你比你以为的更温柔,更坚强,更勇敢。我需要给瑞德留一个念想,但我知道你不需要。”
“遇见你是我在这座监牢里发生的最好的事。”
那天最后,他对我说:“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我会一直在那里等待,等待重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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