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自破庙外飘进晓星尘鼻子里。
晓星尘睁开眼睛，结束打坐。
灵力已经恢复了四成。
“你在烤什么？”
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询问。
薛洋回头，晓星尘站在门槛处看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我刚抓到的，”薛洋扬了扬手里的烤鸡，看晓星尘在他旁边坐下，还顺手给晓星尘掰了个鸡腿。
打坐后，晓星尘气色都变得好看了许多，不像他刚醒来的时候，脸色煞白，消瘦得风一吹就能刮跑。
搞得薛洋当时一醒来还以为直接见到了晓星尘的阴魂。
烤鸡烤得油滋滋的，晓星尘举着鸡腿问，“哪来的鸡？”
“这野鸡太笨了，飞不起来就一头往我陷阱里钻，然后被我给逮住了。”薛洋得意洋洋，抱着整只烤鸡啃。
见晓星尘举着不吃，还好心凑过去咬了一口他手上的鸡腿，“放心吧，没下毒。”
晓星尘：“……”
他这是不吃吗？他只是想知道这鸡是怎么来的，免得误抓了别人养的家禽。
现在知道是野鸡了，晓星尘也不再拘泥，吃了起来。
“过去多久了？”
“你打坐两天了。”
薛洋想了想，又对晓星尘道：“我在抓鸡的时候，看到山脚下有几个人身上带刀，拿着画像在向村民打听有没有见过我们。”
晓星尘一听，就知道他们必须要立即离开了。
“吃完我们就走。”
自始至终，晓星尘都没问薛洋是怎么拿回霜华剑的，就像薛洋不会追问他之前求解药都经历了什么。
薛洋回来那晚鲜血淋漓的惨状，也成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们快速把两人在这破庙待过的痕迹清理，火堆被掩埋，草垛也恢复原来的样子。
做好一切后，晓星尘搀扶着薛洋，避开山脚那几户人家从另一侧下了山。
薛洋骨头刚接好，很是脆弱，走路一瘸一拐的。
集市上有不少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好在，晓星尘已事先给他和薛洋蒙住脸。
蒙脸的行为虽然很奇怪，但大街上不是没有，所以没有人会联想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金氏要抓的人身上去。
越走，晓星尘越感觉不对，街头酒肆那些人议论的也不再是之前金氏清谈盛会的事情。
联想到他和薛洋在破庙呆了十几天，按时间那帮追杀的人原本应该早早找到他们，结果过了十几天才堪堪搜索到山脚下。
而且追杀他的力度，好像没那么强了？
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盖过了追杀他的消息一样。
还是近期发生的。
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
晓星尘扶着薛洋，避开热闹的人群，直至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虽然出了兰陵，但这里仍靠近金氏地界，难保不会有人认出你。”
“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没等薛洋回答，晓星尘就匆匆转身汇入了人流里。
看晓星尘急切离开的背影，哪怕薛洋再迟钝，也隐隐知道有事发生。
很快，晓星尘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顶黑色的帷帽，脸色难看。
果然真的出事了。
听酒肆里的人谈论，说七天前魏无羡在穷奇道救走了温氏余孽和变成凶尸的温宁，还杀了不少金氏的弟子，叛逃出云梦。
薛洋接过帷帽，“接下来去哪？”
想起他们说魏无羡逃往的方向，晓星尘神情严肃。
“去……乱葬岗。”
晓星尘搀扶薛洋走出巷子时，喧闹的说话声还在飘过来。
“魏无羡真的把温宁给练成凶尸了？”
“那可不，听过他还操控温宁杀了十几个金氏子弟呢，剩下的要不是跑得快，估计也得死在那……”
“嘶！操控凶尸杀人？这魏无羡别怕是练了什么歪门邪道的邪术吧……”
“谁知道呢，魏无羡和温宁杀了那么多金氏弟子，金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薛洋路过，帷帽下狠狠瞪了说话的那几人。
……
“我受够了！！”
一只空碗被人狠狠掷在桌子上，彰显主人的愤怒。
惹得几个过路的人投来目光。
“天天吃野菜，天天吃野菜！都吃了大半个月野菜了，我嘴里的味儿都能淡出鸟来了！！”
“我要吃肉！”
薛洋拍桌，薛洋生气，薛洋愤怒。
从离开兰陵开始，晓星尘就带着他一路往夷陵这里赶。
结果，吃了一路的野菜。
有主的家禽不能抓，酒楼的饭菜吃不起。
全靠晓星尘辨认野菜。
甚至薛洋都怀疑晓星尘是不是快把从兰陵到夷陵一路上的野菜给薅完了。
一路上吃的野菜种类，都能出本《野菜大全》。
他是真没想到啊，离开破庙那天吃的那只鸡竟是他吃的最后一次荤。
晓星尘对此习以为常。
这些日子晓星尘对薛洋的脾性也算摸了个七七、八八，闻言眼都不抬，“要再来一碗吗？”
“要。”
薛洋咬牙切齿嚼着野菜，像是在泄愤。
晓星尘却望向镇子之上的那座山，若有所思。
大半个月的奔波，他们现在已经身处夷陵。
那座山上，就是乱葬岗。
说来奇特，乱葬岗山下，竟有这样一个热闹的小镇。
按理乱葬岗是凶煞之地，必定大量怨气阴气汇集。普通人若与之如此靠近地长久生活，阴气入体，轻则精神萎靡不振，重则短命早夭。
可观来往行人精神奕奕，面色如常，这小镇看上去竟丝毫不受影响。
想到乱葬岗上现在住的是何人后。
晓星尘想，或许他找到原因了。
吃饱后，晓星尘带着薛洋上山。
来的一路上，晓星尘早已经告诉薛洋他打听到的事情，薛洋也知道此行晓星尘来找的人是谁。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人了，薛洋有点兴奋。
这种兴奋就连看到山脚处有几百凶尸一齐朝他冲过来，薛洋都想拔降灾直接砍了。
凶尸中还混有不少最低级的走尸，但这不重要，无非就是多砍几剑的事情。
薛洋正要上前。
晓星尘抓住薛洋手腕阻止他的动作。
“等等。”
“不对劲。”
晓星尘蹙眉，指腹摩挲，在思索什么。
刚才这些凶尸冲过来的时候，都是奔向薛洋的方向去的，有几只明明距离晓星尘更近，却对晓星尘视若无睹，也跟着冲向薛洋。
薛洋站得比较靠前没错，但没理由只攻击薛洋一个，独独放过他。
他忽有个猜想。
“薛洋，你退后试试。”
薛洋不明所以，但还是听晓星尘的后退了，退到和晓星尘并肩站立的位置。
就见那些原本凶性大发的凶尸突然像失去了目标一样，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山脚周围徘徊游荡。
晓星尘眼睛一亮，他明白了。
是距离。
乱葬岗山脚下被无形圈定了一个范围，踏进这个范围内意图闯山的人，会受到凶尸的攻击。反之，如果你没有踏入，哪怕凶尸与你近在咫尺，也不会暴起伤人。
这样的手法，让晓星尘不由想到某个人，他的那位师侄——
魏无羡。
薛洋看着来了兴趣，往前一步踏出，凶尸纷纷转身想朝薛洋扑来。
等到近前，薛洋又一步退后，凶尸又恢复游荡的样子不再攻击。
薛洋乐此不疲戏耍这些没有神智，只依靠本能行动的凶尸。
来回几次后，晓星尘都看不下去了，无奈拉住他，“你别玩了。”
随即运起灵力，使自己的声音可以清晰传到山上。
“魏师侄，我是晓星尘。”
不出一息，一声短促的笛声响起，周围入口徘徊的凶尸开始散去。
一个身穿黑衣，面容俊美的人跑了下来，有些苍白阴郁的脸在看到晓星尘后浮现惊喜的神色。
“小师叔？！”
“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先回应他的，是薛洋比他更加亮晶晶的眼睛。
薛洋双眼发亮紧盯魏无羡，他听说了，魏无羡靠一块阴铁做成了阴虎符，还开创了诡道。
这真是，太棒了！
魏无羡显然也发现了薛洋，想起栎阳常氏的事情，皱眉问晓星尘，“他怎么也来了？”
“他已经改过，又救过我，而且金氏……”晓星尘说得委婉，“委实不是个好去处。”
当初本来打算带薛洋上金氏清谈盛会审判，可结局晓星尘早已知晓了，无非就是被关些时日然后又被放出来了。
惩罚不痛不痒，反倒让薛洋记恨，后来还帮金氏做了很多恶事，还害了宋岚。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让他把薛洋带在身边，减少薛洋和金氏的关系。
总好过日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见晓星尘隐隐有护着薛洋的意思，还如此相信他，魏无羡也打消了几分疑虑，不再多问。
“那小师叔，你们跟着我，我带你们上去。”
话落，魏无羡取下腰间的笛子递到唇边，那是一支黑笛，笛尾坠着如血的红穗。
几声笛声带着诡异的音调，像是给凶尸下了什么命令。
在晓星尘和薛洋两人进去后，凶尸又将入口重新围了起来。
他们跟在魏无羡身后往山上走，上山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
两旁的枝干扭曲，阴风怒号，怨气阵阵，有风吹过时枯枝沙沙作响，隐约有人声凄厉哀嚎。
这里看不到一株还活着的植物，入目皆是早已死去的枯萎腐朽，光秃秃的枯枝像棵死木。
枯树扭曲，怪石嶙峋。
魏无羡看到了晓星尘的打量，主动开口解释道：“这乱葬岗上到处都是无人认领被抛弃的尸体，他们死时仅仅草席一裹随意一抛，野狗可食，风雨磋磨，所以一个个的怨气深重。”
“时间一长，这座山上便都充斥怨气阴气了，被怨气浸透多年，植物根本活不了，所以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怨气太重，修士嘛尚能以修为抵挡，可对普通人来说，这就是一场灾难，怨气入体，活人难生。”
“所以我就在山脚下安排了几百个凶尸给我看门，”魏无羡得意，“既能防止普通人误闯进来，还能替我挡挡那群各大世家的苍蝇。”
“省得他们老来嗡嗡嗡地烦我。”
黑衣少年身影潇洒，眉眼含笑，风吹过他的发梢，黑发扬起间，一根红色发带若隐若现，随着黑发纷飞。
隐约可窥见到几分当初恣意潇洒的风采。
也成为在这死气阴沉、怨气翻滚的昏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晓星尘想不通。
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想不通。
如此这样一个恣意潇洒，有情有义的鲜活少年郎，怎么就成为别人口中那个无恶不作，坏事做尽的夷陵老祖了？
世人的偏见，生生毁了一个人。
在你为善时，他们说你是魔头，说你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等你真的被他们逼到那一天，他们又会以魔头的名义讨伐你，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看你失去一切，垂死挣扎。
最后还要给你盖棺定论，来上一句：“看，我当初没说错吧，他果真就是个魔头。”
世人都忘了，百凤山围猎上扬名的，不只他一人，还有——
云梦江氏的魏无羡。
“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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