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用过晚饭,谢云流和李忘生又陪吕山石聊了会儿家常,见窗外雪势变小,默契地拿上工具走进院子清理积雪。
这会儿积雪已有一指厚,将整座院子覆成一片白茫,好在两人自小在此长大,闭着眼睛也能熟稔地找到路径所在。李忘生低头扫了片刻,便觉脖颈冰凉,细碎落雪透过缝隙渗入其中,顺着脊梁滑入后腰,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早知道就将围巾带回来了。
正自懊恼,肩上忽然一暖,却是谢云流不知何时拿了条旧围巾出来围在他颈间,还顺手拍去他发间碎雪:“幸亏以前的旧围巾没丢,凑合用吧!”
“多谢师兄。”李忘生伸手将围巾扶正,对着谢云流露出一个笑容,两人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短暂交融,旋即消散。后者也不多言,拍净他发间积雪就继续挥动铁锨,李忘生急忙跟上,两人分工合作,没过多久已将往来的通道清理了出来。
清理完积雪已接近晚上九点。夜幕中雪霁云开,看样子不会再下雪了。谢云流让李忘生先去洗漱,自己则又忙了一会儿手头的事,忙完之后方才走进浴室。
等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刚换上睡衣,谢云流就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疑惑地打开门,就见李忘生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站在门口,不由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李忘生略一沉默,迈步走进房门,“我今晚和你一起睡。”
“嗯?”谢云流挑了挑眉,“都多大了,还非要跟师兄挤一张床?”
李忘生的脸微微一红,却没回应他的调侃,径自坐在床上拍了拍床面,示意他早些休息。白日提起谢云流的梦魇之症时,他便打定主意晚上亲眼来看看,以免师兄报喜不报忧,故意隐瞒病情。之前谢云流被噩梦折磨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若不亲自确定一番如何放心?
谢云流明白他的心思,并未拆穿,只是笑着走到床边:“行吧,那你老实点,别踢被子。”说着从床头柜中取了备用的棉被出来,与自己那床并排铺好。
李忘生轻轻 “嗯” 了一声,往床里面挪了挪,给谢云流腾出位置。两人躺在床上,随口聊着生活琐事,从学业到玄学,漫无目的信口闲谈,倒也自在。没一会儿,李忘生的声音就逐渐迟缓,毕竟高三学生的作息规律惯了,这会儿已经到了他生物钟的极限,却还强撑着不肯睡。
谢云流心下一叹,佯装困倦,主动止了话头合上双眼,不久后身边就传来李忘生均匀的呼吸声。他悄然舒了口气,转头看着枕边之人,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给少年俊秀的脸庞勾勒出一层朦胧的柔光,显得恬静而邈远,触手可及,令人心动。
——还有一年。
他想。
忘生十七岁的生日倏忽便至,过了这个生日,他距离成年就只差一年。等他年满十八,都能为彼此的人生负责,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感情也能再无负担地说与对方听。
到了那时,今日种种隐忍,都要连本带利拿回来才行。
静静看了许久,谢云流方才微叹口气,轻轻为他拉了拉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醒来时,皆是精神奕奕,显然并无噩梦困扰。李忘生明显松了口气,被谢云流好一阵调侃:“小管家,不放心的话,今晚继续来‘视察’?”
李忘生瞪了他一眼,却并未反驳,当天夜里仍旧出现在了谢云流房中。如此两夜过去,平安无事,证实谢云流先前所言非虚,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第三日便是拍卖会举办的时间,师徒三人吃过早饭,便一同拿着请柬离开道观,前往玄学拍卖会所在地。
这场拍卖会柳家只是经办方,负责提供场地,实际主办方乃是名为“九天”的商业协会。这个协会平素颇为神秘,虽也与玄学界相关,与他们纯阳倒是没什么交情。好在他们持柳风骨赠送的请帖而来,自有柳家人负责迎接,倒是无需与其他人打交道,寒暄过后直接被柳风骨送进了请柬代表的包厢内,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座上宾的待遇。
作为柳家负责人,柳风骨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自不可能陪着他们,干脆让柳惊涛来为三人介绍拍卖相关。后者对此求之不得,乐呵呵抱着拍卖物品介绍册找来此处,向他们介绍此次的拍品。
九天协会不愧是横跨商业与玄学界的庞然大物,寻来的拍品都很不错:汉代厌胜钱串、宋代龙虎山雷法手抄本、西域传来的骨笛、记载着古老风水布局的竹简……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这些拍品大多和谢李二人所学不太契合,长长见识也就罢了;吕山石更是姿态随意,显然并不将这些物事看在眼中,只管吃茶闲坐,任由他们三个年轻人凑在一处研究。
直到册子见底,翻到压轴物品时,李忘生忽然“咦”了一声:“这也是玄学物品?”
只见册子上赫然印着一尊惟妙惟肖的白玉雕像,是个身着白衣素裙的女子,面容温婉,雍容含笑,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栩栩如生,让人一观便心神荡漾。这尊雕像与其说是玄学物品,倒更像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而且明显是件古物,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独特韵味。就这雕刻技术,就算用现代手段都很难达到,如果当作古董拍卖,肯定能拍出天价。
谢云流也有些诧异,看向柳惊涛,后者连连摆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我爸说这是主办方送来的,等出场才会介绍。”他说着伸手指向旁边的文字注释,“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你们自己看。”
谢李二人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图片旁边只有寥寥两行注释,写着此物乃等身玉像,别有妙处,余下什么都没介绍,与前面详细记载了来历与作用的其他物品截然不同。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吕山石也来了兴趣,探头看了眼画册上的雕像,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谢李二人察觉不对,对视一眼,询问道:
“师父认识此物?”
“不认识,但,此物不详。”吕山石缓缓开口,双眸微眯,“眉目含煞,恐有孽债缠身,什么人拿这等物品出来拍卖?”
闻言几人更加好奇,以他们如今的道行还没办法只凭照片就察觉异常,急忙追问:“师父是怎么看出来的?”
吕山石正要解释,面色忽然微变,顿了一顿方才改口:“天机不可泄露,此物与你二人有些渊源,等之后——”
话未说完,厅中灯光倏暗,激昂的音乐响起,投影屏上出现精心制作的画面。主持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台,手中的拍卖槌重重落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来宾,拍卖会正式开始!”
随着第一件拍品被呈上,现场瞬间热闹起来。几人不再讨论那白玉雕像,转而兴致勃勃旁观富商名流们竞相出价。作为玄学专场,拍品们自然都有些特异之处,或来历玄奇,或异象频生,这些商品图册虽有标注,终不及现场观看来得有趣。尤其一些众所周知的珍奇宝物,更是引发出阵阵激烈的竞拍热潮,现场气氛愈发火热。
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压轴的白玉雕像。主持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件物品,乃是一位神秘的寻宝人特地送来,极为奥妙。据卖家所言,他本人参悟多年未能悟出其中玄机,方才忍痛割爱送来此处,寻找有缘人。”
言罢他缓缓将盖在玉像上的红布揭开,柔和的灯光洒在白玉雕像上,刹那间本是死物的雕像仿佛活过来一般,嘴角含笑睇向场中众人,白衣素裙,形容温婉,雍容含笑,恍若美神降临,令人一观便心神荡漾。
原本喧嚣的大厅瞬间静默,有人目光呆滞,张着嘴,仿佛灵魂都被抽离;有人眼神迷离,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还有人喃喃自语,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就连谢李二人都禁不住为之一怔,只觉与那双含情目对上的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隐隐似有所悟。
好在两人皆是道心通透,一瞬间恍惚后便回过神。柳惊涛却无这等定力,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痴痴走向包厢的玻璃窗,竟似要推窗而出
“惊涛?!”李忘生吓了一跳,忙开口喊他,谢云流动作更快,直接抓起盘中坚果投掷过去,“嘣”地一声击中柳惊涛后脑。
“哎哟!”
柳惊涛顿时一个激灵抬手捂头,如梦初醒。待发现自己竟趴在包厢窗子上,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怎么回事?!”
恰巧此时台上也响起清脆的敲槌声,将所有人俱都唤醒,喧嚣声顿起,打破了先前古怪的沉默。场下众人对视一眼,随即面露狂热之色,在拍卖师宣布拍卖开始后,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疯狂竞拍,价格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攀升。“十万!”“二十万!”“五十万!” 报价声一浪高过一浪,现场气氛达到了顶点。
这般壮观的景象着实有些骇人,李忘生不由蹙眉,看向谢云流,后者亦眉头紧皱,察觉到他的视线,低声道:“不对劲。”
李忘生点了点头,侧身去看吕山石:“师父——”一唤之下不由怔住:只见方才还与他们温声交谈的老道不知何时神色悠远,眼神空洞,似已神游物外。
这——
谢李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哑然。他们太了解师父了,一旦他露出这种模样,多半是又要闭关了,心下无奈,起身对柳惊涛道:
“我们得先走一步了。”
“啊?”柳惊涛有些吃惊,“不看完吗?这是最后一个拍品了。”
“不了,左右也买不起。”谢云流看了眼下方狂热的气氛,短短几分钟内,白玉雕像的价格已逼近千万,仍有不少人此起彼伏举牌叫价。这个价格便是将他们纯阳连人带道观都卖了都拍不起,更无法处理个中因果,不如早些回去,送师父安静闭关。
柳惊涛无奈,只得起身送他们出门,谢李二人婉拒了他相送的提议,来时已认过路,这会儿直奔停车场而去即可,有请柬在手,也无人拦截,一路顺遂地回到了纯阳观中。
回到观里,吕山石直接去了闭关室,也不知春节时能否出关。好在往年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谢李二人也不在意,余下几日自行筹备过年物资,置办年货,安安稳稳过了个温馨年,顺便还给李忘生庆祝了十七岁生辰。
本以为拍卖会之事就此过去,与他们再无关联,然而大年初三那一日,年味儿尚未散尽,闭门数日的纯阳观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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