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啊——”
眼前的女子骤然仰天咆哮，周遭幻境寸寸坍塌，转瞬便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动荡不定的别墅楼体。李忘生急忙稳住身形，抬眼看去，见细碎星光自天顶投射下来，不由惊诧：他们来时才过午，这会儿天居然黑了？
他们究竟在那古怪空间里待了多久？
“别发呆，楼要塌了！”
正自诧异，腕上忽然一热，李忘生抬眼看去，就见谢云流疾步走来攥住了他的手，面色着实称不上好看。然而他也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就被对方拉着向旁冲去，姬别情也跟在旁边，三人顾不得下楼，只能仗着体术踏着开裂的楼体与突出的阳台等物向下纵跃。身后的金石碎裂声宛如骨骼摩擦般咯咯作响，剧烈的阴气席卷而来，李忘生忙张开护体罡气，转头望去，瞳孔顿时一缩：
只见身后的别墅一阵扭曲，伴着令人牙酸的声响碎裂重组，渐成一座巨大的半身人像，砖石为肉，钢筋成骨，碎玻璃凝聚的双瞳宛如昆虫复眼，转动着看向他们所在，折射出冰冷且无机质的光。
“你们该死——”砖石构成的双唇一张一合，再无半点女子的娇柔，嗡嗡然十分刺耳。话音未落，已挥舞着巨大的手臂向着三人所在砸了过来。
见状几人忙纵身躲避，不忘以雷火枪和符咒攻击巨像。然而先前在幻境中效果卓绝的攻击，对如今的砖石身躯效果寥寥——这些钢筋砖石俨然成了它的护身铠甲，加上巨大的体积自带风势，反倒令三人束手束脚，被追得四处逃窜。
目前唯一能庆幸的是，这座巨大的石像怪只有上半身，一栋别墅的砖石还不足以让它凝聚出全身，攻击手段也只有手臂与漫天挥舞的阴气。
“不行，打不过，跑！”
姬别情不禁倒抽口气，握紧手中的雷火枪纵身躲避，“不是鬼片剧场吗，怎么变成高达降临了？”
谢李二人亦是面色发白，转身向着外间跑去。身后传来巨物砸地的轰然声响，身前亦有土刺不时冒出，好在三人腿脚灵便，反应迅速，并未被绊住，姬别情甚至还抽空摸出手机呼叫了一把援助。
“……对，立刻喊人来封锁！”仓促躲开面前出现的地刺，姬别情的语气明显急躁起来，“什么？半小时？情况紧急，能不能快些？”
“半小时？”谢云流闻言忍不住吐槽，“你看我们像是能在高达暴揍下坚持半小时的样子吗？”
李忘生以符咒炸掉前方的连排土刺，目光微闪：“离远些或许可行。这土刺越来越小了。”
正如他所言，待他们跑出百米开外，土刺终于不再出现，三人顿时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回头望去，但见数十米高的石像顶着文秋的脸俯视着他们所在，将巨物的威胁感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周遭漫天阴气张牙舞爪盘踞飘摇，重组的体积俨然比之前的别墅楼高大许多，更是再不见半点玉雕原本的柔美婉约，只剩恐怖。
“这玩意儿——凭咱们三个真能打败吗？”
“我若是全盛期，或可一战。”谢云流面色有些发白，他本就有伤在身，长时间运动下来，身体已经逼近临界值，“现在还是先苟到援助到来吧。”
姬别情恨恨然挂断电话，边抹去头上汗水边打开摄像功能拍摄那狰狞石雕：“这玩意儿怎么还能变身？莫非我们之前寻不到雕像的踪迹，就是因为它与别墅融为一体了？”
李忘生颔首：“当是如此。”
“大意了！早知道这玩意会变身，一开始就该叫上你那群同事过来。现在——总不能调动炮兵吧？”
谢云流松了松吊在颈间的绷带，只觉后颈被勒得难受，见状李忘生上前替他解开绷带，看到后颈被磨出的水泡，眉头紧蹙，“破皮了。”
谢云流下意识伸手要碰，被李忘生一把拍开：“别动，仔细感染。”
谢云流“啧”了一声，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抬眼看向远处那座只有上半身的巨大石像。待瞧见它周遭蔓延开来的阴气时眉头微蹙：那些阴气确定追不上他们后便收缩回去，却并未消散，而是向周围延展。周围的地面不住开裂，路面砖石被吸纳到石像上，不断补充它腰身以下的部分，心念一动看向远处的建筑群：“旁边的那些楼中有人吗？”
“……有！”姬别情也注意到阴气所过之处的情状，神色明显紧绷：这片区域是城中出了名的富户区，都是相距甚远且占地面积极大的独栋别墅。然住户虽少，却还是有十几户人家。刘家之事并未过多宣扬，周遭住户只当是普通凶杀案，加上独门独栋住得较远，自然都没搬离，若叫那东西再折腾下去，必然都要被波及！
这会儿已是深夜，那些别墅皆未亮灯，许是都已陷入深眠。一旦他们的住房被破坏坍塌，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他再度摸出手机，试图催促同事们联系周遭住户尽快逃命。谢李二人却是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决意之色：
援军何时到达尚未可知，危险却是迫在眉睫，他们不能等了。
事到如今，只有一法——
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赶往距离雕像百米开外的两个方位，取下随身古钱聚气为剑，以石像为轴心绕柱而行，分别在地上以灵气刻下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最终各居“乾”“巽”二位，成三点一线之状将雕像夹击在中央，而后抱剑掐诀，默诵经文。
“你们这是——”姬别情初时不解其意，待见两人所绘图形与站位后若有所悟：“文王八卦？”
说话间清气以二人为中心腾升开来，八道清气柱次第出现，形成八卦困锁之势，将石雕围绕其间。原本蔓延开来的清气如被斩断前路，再如何张牙舞爪，也无法突破八卦阵的封锁。姬别情大喜，复又一惊：这等困阵，燃烧的必然是入阵之人自身修为，谢李二人再如何天纵奇材，毕竟年龄摆在那里，这等大阵消耗定然不菲，当下忍无可忍对着电话那头怒骂：
“别问了，再不来真出人命了！”
“马上就到！”电话那边的人语气也急促起来，“已疏散起周遭住户，你们再坚持一下！”
“……”姬别情低咒一声，挂断电话望着被困在八卦阵中的石像，后者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目的，试图攻击卦象所在。然而谢李二人所圈定的位置距离太远，它的手臂根本砸不到，阴气凝聚的土刺到了此处也已作用寥寥，对卦象没多大影响。饶是如此，他仍看得心惊肉跳，干脆重新举起雷火枪，冲入阵中向着阴气浓郁的位置攻击。
雷火枪杀伤不了石像，对付阴气效果却很不错，三人通力合作之下，总算牵制住了石像的攻击。只是姬别情还好，谢李二人却很快濒临强弩之末：这等大阵由他们两人布置的确太过勉强，师父当初给他们讲解之时，曾说需四人以上，六到八人为佳，各自控卦方能保障续航。
可眼下整座八卦阵燃烧的都是他们两人的修为，短短几分钟便消耗过半。如此看来，他们最多也只能支撑十五分钟，之后便会彻底脱力。若援军再不来，只怕凶多吉少。
可事已至此，总要尽力为之，总不能任由阴气扩张为祸。否则一旦殃及旁人，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谁都不知这雕像究竟能造成多大的破坏，极限又在何处。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正如两人所料想那般，体内修为消耗逼近极限。随着石像越发狂暴，阴气肆虐之下，八柱清气开始摇摇欲坠。李忘生咬紧牙关，勉力催动所剩不多的修为，喉间隐隐泛起腥甜，心中暗叹：此世修为着实太差了些，末法时代，外界能借用的力量也着实寥寥、若换成前世的他，这个年纪……
十七岁，正是师兄离开那年，虽也不成器，总好过如今……
意识蒙眬间，李忘生眼前恍惚浮现前世的点点滴滴，从他入门后，师兄便一直带着他同修共住，情谊甚笃，少年时的纯粹灵动，青年时的耀眼温柔……皆如流萤明灭。还有那一夜风雪漫天，师兄打落他的长剑，无声低语：
【“夜里山路不好走，早些回去……”】
喉间腥甜再也压抑不住，一丝血线自唇角溢出。李忘生只觉眼前阵阵模糊，俨然已至极限，全凭意志力强撑。时间仿佛变得无限延长，每一次呼吸都要拼尽全力，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阵阵轰鸣，伴着有人高喊“援军到了”的声响，几架直升机呼啸而来，直奔他们所在方向。探照灯将石像团团包绕，狰狞的面目被照得惨白，跟着雷光乍现，轰鸣声起——
安全了。
李忘生心头一松，八卦阵的清光骤然黯淡，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半步。身影栽倒前，恍惚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远处尽力奔来，与记忆里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重叠在一处，宛如故人回返。
“师兄……”
一声极轻的呢喃自唇间吐露，他看着谢云流近乎惊恐的飞奔而来，染血的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衣襟，却终究被暴涨的阴气掀起的碎石隔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仰躺在地。
好疼啊！
剧痛如潮水般吞没了最后一丝清明，意识急速下坠，李忘生浑浑噩噩地想，下一次站卦之前，当挑个平整的地方才是，至少也该清理一下碎石……
恍惚间似有温热包绕而来，下一刻，意识彻底消散，全然堕入那片熟悉的暖融当中。
（卷二·真水无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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