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即死。

三岁稚童都懂的道理,李忘生当然也清楚。

望着谢云流那只余空洞的胸口,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师兄必死无疑,但感情上……他接受不了分毫。

前世谢云流离去后,他曾无数次梦见过师兄或在追杀中力竭,或重伤不治身殒,每每醒来,皆汗湿重衫,只能一遍遍卜算吉凶,又在看到卦象后愤愤然收手。

彼时无论如何凶险的卦象,皆预示将化险为夷,是以他也能理所当然地去怨他恨他。可如今师兄竟当着他的面被剖心,李忘生满腔只余惊骇心伤,哪还有半点其他?

师兄不能死!

绝对不能!

心念电转间,李忘生忽然取下两人随身通宝,将八枚一般无二的铜钱混作一起,他极快地援引其上气息,以自身心头血为引,以气御之,化三才五方为洞玄八卦,将之尽数打入空荡荡的胸腔内。但见铜钱入体后,空洞之中血流立止。生机如同被冻结一般,虽微弱至极,却顽强地停留在那具残破的躯壳之内,不再逸散分毫。

做完这一切,李忘生面色惨白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待阵阵昏黑的视野恢复,瞧见眼前不再渗血的伤口时,嘴角才扬起一抹欣悦的微笑。

八卦封脉之术,原本为封锁目标经脉,使其无法运功。刻下以李忘生心头血为基底,沾染二人气息的铜钱为载体,如同镇物,牢牢钉住了最后一线生机,强行为谢云流周身气血构筑起一道奇异樊笼。

形骸可损,元神不灭;心非血肉,乃一点灵明——此乃李忘生从道家典籍杂谈中窥得的偏门之法,近乎《封神》话本里比干挖心后凭一口浩然气、一道符箓强撑不倒的传说。当初看到时只浅浅一观 ,并未在意,此刻他行险一搏,竟真成了!

做完这一步后,李忘生终于可以暂舒口气,他的目光落在谢云流苍白失色的脸上,指尖轻轻拂去其上沾染的血点。那双曾明亮张扬、盛满星河的眼眸,此刻紧闭着,再无半点生气,却仍是英俊逼人的模样。

他静静望了片刻,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对方身上挪开,抬眼看向阴沉沉的天色,眉头微蹙:

要下雨了。

目光扫过不远处横七竖八堆放着的帐篷毛毯等物资,那是众人上飞机时为了腾出空间暂时丢下的,等直升机下次再来一起带走,眼下事急从权,正可一用。李忘生强撑着站起身,飞速拆开一顶闲置的折叠帐篷,将谢云流小心挪入其中。

帐篷内狭小的空间令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呼吸间直冲肺腑,却让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绝望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到极致的决然。

只是镇住师兄的躯体生机还不够。

此法虽能强留生机于无心脏之躯,却仅能维续肉身不腐,元神暂寄,非长久之计,更遑论复生。若想逆天而为,还需夺回师兄的本源心脏。

以及,养魂。

那恶徒的气息已然消失,显然早已远遁,他寻不得,暂时也无法夺回师兄的心脏。所以当务之急,乃是养魂。

走出帐篷后,李忘生边去四周寻了些石块、树枝,边用陆危楼留下的卫星电话拨通出去:

“陆先生,是我,李忘生。”他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冷静,“我们这边还需一段时间。请直升机晚两个时……三个小时再来接应——若是雨大,晚些也可。”

说完后,不等对方回应更多疑问,他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将手中寻来的物事尽数堆放在周遭。

大雨若下,符纸朱砂皆不可用。李忘生只能以指代笔,以残余真气为墨,在地面刻下简易符文。而后将寻来的石块、树枝等物精准地嵌入特定的方位,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不过片刻,一个依托地形、借助天然雨雾水汽的简易迷踪阵便已成型,阵成瞬间,周遭光线随之扭曲,将他二人所在的帐篷悄然融入山林当中,肉眼不可再见。

做完这一切,雨水也噼里啪啦打落下来。李忘生钻入帐篷内,先就着雨水拭去两人身上的血迹,而后拉上布帘,隔绝雨水,深吸口气褪去了两人身上衣衫。

师兄的身躯生机薄弱,自然无法养魂,为今之计,只有他来。

如何将一个人的魂魄引入另一个人的身躯?

肉身为鞘,魂为刃,要让一把利刃进入另一具空鞘容易,可若另一具躯壳内已经有魂,就得用些非常方法。

李忘生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悲痛、绝望、疯狂都被强行压入眼底最深处,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平静与决绝。他俯身在谢云流苍白的唇上亲了亲,温暖与冰凉相贴,心头仍旧难免悸动。

——师兄,得罪了。

默念一句后,他缓缓抬起双手,指尖相对,结成一个古老而繁复、隐隐透着不祥气息的印诀。周身残余的真气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本源的方式汇聚至指尖,又被他一一点在谢云流周身要穴上。真气一丝一缕被打入谢云流体内,强行激活了这具时间静止的躯壳的部分经脉,热流顺着任督二脉行至肾经。

阳盛则阴衰,随着真气运行,谢云流苍白的面容上竟也渐渐显出几分血色,平添生气。李忘生目光微暖,手下动作却不停,确定足够后,便毫不犹豫跨坐在他腰间,试图坐下。

然而他只知理论,从未实践过,莽撞间从未有过经验,险些伤到彼此。也幸亏谢云流现在毫无意识,更无痛感,才未被他坐出个好歹。

试了片刻不得要领,李忘生干脆摸出手机现场求助,才总算自度娘那里搜出关键信息,总算顺利引剑入鞘。

交止纠缠,此举本该极为亲密,然而此时此刻,李忘生眼中却无半点旖旎,只稍稍感应了一番,确定将师兄全然容纳,便长舒口气,俯身偏头重又吻上他唇瓣,胸膛相贴,使两人气机自上而下尽数相连。

阴和阳,生与死,以这种奇妙的方式连接在一处,属于彼此的气息在李忘生的有意引导下两仪相抱,渐近归一,内力亦在周而复始的功法运转下渐渐融为一体。隐藏在灵台深处的胎光隐有所感,缓缓凝聚,并与他三魂七魄渐生牵引,亲近非常,全无半点排斥。

幸好,师兄并不排斥他。

此为引魂之法,更是禁术。寻常肉身如鞘,仅容一刃。李忘生以自身为鼎,强行吸引谢云流未曾散去的三魂,却是以自身三魂七魄俱全之躯,强开紫府,再造一“鞘”,欲纳师兄之“刃”。其中凶险,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双双陨灭的下场。

可那又如何?

此法虽险,却大有可为。《内景经》有云:“三田种玉,玄关通窍”。下丹田凝精,中丹田炼气,上丹田化神。此刻李忘生正是以自身中丹田为炉,以他二人体内的内息为薪,强行贯通自身玄关一窍,为上丹田开启门户。他此世尚未修行到开启泥丸宫的境界,现下以他和师兄两人的功力强行破关,带来的痛处不亚于凌迟,不过片刻,他便因剧烈头痛痉挛起来,喉间更是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脸色由白转青,冷汗更是如瀑涌出。

不能停!绝不能功亏一篑!

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硬生生将几乎冲破喉咙的惨叫咽了回去,体内功法运转却无半点迟滞。精纯的紫霞混元之息循着两人相交的唇齿与会阴所构建的性命双修之桥疯狂涌入,不断冲击玄关,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识海剧震,上丹田所在泥丸宫光华大放,终于强行开辟出一方独立而稳固的“小天地”。

至此,李忘生心头微松,却不敢懈怠,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胀痛与眩晕,将全部心神化作一道无形的牵引之力,死死锁定在谢云流残躯之上。后者因肉身骤死、心窍被夺而濒临溃散的魂魄,尤其是主司灵智、记忆的胎光之魂,在这缕气机牵引下,遵循本能自死地向生机而去,顺着彼此相连的桥梁逆溯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相比先前更加剧烈的痛意。

魂魄离体,重归紫府,本就是逆天而行。更何况是强入他人之躯?当谢云流的胎光之魂自李忘生强行叩开的玄关涌入上丹田时,李忘生只觉头颅仿佛被万钧重锤狠狠砸中,又似有无数烧红的钢针自眉心刺入,疯狂搅动!剧烈的排斥与冲突在他识海深处爆发,那是自身魂魄对外来者最本能的抗拒,却被他尽数无视,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引导着那缕微弱却坚韧的、属于谢云流的胎光。

紫霞混元之息化作养料,包裹住那闯入的魂魄。李忘生自身的神魂之力如同最柔软的丝绒,小心翼翼地托举、安抚着那脆弱的光点。排斥感依旧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头痛欲裂,仿佛整个头颅都要炸开,但他凭借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意志力,硬生生扛了下来。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那缕属于谢云流的胎光之魂,终于在李忘生上丹田那方被强行开辟出的“孤岛”中稳定下来。它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最终沉入水底,与这片新生的“紫府”暂时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成了!

感受到魂魄落定,那股强行支撑的意志骤然一松。排山倒海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瞬间席卷了李忘生的每一寸神经与血肉。他眼前一黑,所有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再难支撑,趴伏在谢云流身侧彻底失去了意识。而在他眉心,一点朱砂扭曲片刻,最终化作阴阳太极模样,细细看去,正有一道微弱却坚韧的魂光依附其中,静静沉眠。

山雨渐急。

一道身影飞鸟般在山林中穿行,倏忽间便已深入林中,寻觅片刻后来到此处,轻易便绕过迷踪阵的遮掩进入其中。听到帐篷中隐隐传来的呼吸声时,他松了口气,缓步靠近,喊了两声不见应答,心念一动,抬手掀开了遮掩的帐帘。

“!!”

待看清帐中情形,他一张脸由白转红,唰地合上帐帘,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忽觉不对,重又打开帐篷,惊呼出声:

“糟了,来晚了!”

(卷三·孔雀双飞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宁得岁岁吵

不小心与嫡姐换亲后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道姑小王妃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谢李】捉鬼实录
连载中浮世流光84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