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这一声将在场其他人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众人这才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这里居然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孩童，不由愕然。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开口的是洛成江教授，作为在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受损的精气神恢复起来远没有其他人迅速，好在进入幻境时间不算长，勉强还能活动自如。这会儿在学生的搀扶下走上前，先是郑重地向谢李二人鞠了个躬：“多谢两位救命之恩！若非二位，我们怕是走不出这森林了。”
他语气中满是后怕与感激，神色更是诚恳，谢李二人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方才关切问道：“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来寻诸位，如今教授无恙，也好跟朋友交差。”
“哦？”洛成江道，“不知是谁寻的两位？”
“陆危楼，还有他夫人洛樱。”
“原来是他们。”洛成江露出个了然而喜悦的微笑，目光随即落在昏迷不醒的小童身上，眼中露出怜惜之色，走上前几步蹲下身，“我略懂些中医，让我看看这孩子情况如何吧。” 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小童纤细的手腕上。
指尖触及脉搏片刻，洛成江的神色微微一凝：这脉象……正欲细察，就见小童忽然抽搐几下，颤抖着睁开眼，待瞧见他时受惊般猛地爬起身，手脚并用地向后挪蹭，径直躲到谢云流的身后，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将脸埋了进去，只留下一个瑟瑟发抖的背影。
洛成江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他看着孩子对谢云流表现出的强烈依赖和对自己明显的排斥，叹了口气：“看来这孩子吓坏了。我儿子洛风也和他差不多大，八岁的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又经历了这么骇人的事……” 他转向谢云流，语气温和，“他此刻对你如此依赖也是寻求安全感，暂时就别强迫他了。等我们离开这里，安全之后再联系警方，帮他寻找家人吧。”
“洛风……？”
听到这个名字，李忘生心中一动。他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一下洛成江的面容，又悄然掐指一算，神色微妙：
原来不只是同名同姓，这位洛教授的儿子，竟真的是前世师兄的大弟子洛风的转世之身！
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心潮澎湃之下，李忘生扶着谢云流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后者看了他一眼，似在询问，他轻舒口气，微微摇头：这会儿人多口杂，显然不是提及此事的时机。待此间事了，定要与师兄一同去拜访，见见风儿，了却前缘。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由远及近的螺旋桨轰鸣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架直升机正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低空飞来。不久，绳梯垂下，从上滑降下来两人，其中之一正是他们此行的雇主，陆危楼。
“堂哥！太好了！你们没事！”
看到洛成江，陆危楼惊喜不已，他快步迎上来，先拉着洛成江拍背拥抱检查一番，随即又向谢李二人和燕小霞表达谢意：“多亏几位出手相助！电子设备的信号一恢复，我们就捕捉到了堂哥遗落行李里的定位器发出的微弱信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直升机靠近，没想到干扰真的消失了！对了，你们手机怎么了？一个个都打不通。”
几人闻言从湿透的行囊里摸出各自的手机，果然屏幕漆黑，早已因进水而报废，别说信号了，甩一甩还能甩出不少水珠，显然喝了个饱。
“喏，它的锅。”谢云流向着一旁的水池努努嘴，“记得报销！”
“呃——当然。”陆危楼轻咳一声，“哦，对了，外面还有个人找你们，说是姓祁，你们认识？”
“祁？”谢李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摇头，“一时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
陆危楼道：“三十上下，模样还行，看起来不太有钱。我让他在营帐里等着了，等你们出去可以见见。”
谢云流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抬眼看看天色，眉头微皱：“这天感觉要下雨，你先送他们离开吧！有些人急需救治。我和师弟要先处理一下此地残留的怨气和煞气，以绝后患。”
陆危楼对此并无异议，现场获救的人数不少，直升机一次无法全部运走。他知晓两人实力不凡，留了一部手机用以联系，而后便指挥救援人员先将身体最虚弱、精神状态最差的几人，以及洛成江和他的两个学生送上直升机离开。燕小霞和他其余几个同事们也跟着一同走了，他们都有职务在身，离开玄事局数日，急需回去报备。
等直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远，谢李二人才发现，那个始终躲在谢云流身后的小童也被留了下来。
“你这小鬼怎么还躲在这儿？”
谢云流转过身，看向依旧紧紧抓着自己衣角、只露出小半个脑袋的孩子。经历了刚才的混乱和人群的离开，小童似乎更紧张了，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谢云流心头一软，好笑地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家伙，人都走了，还害怕吗？”
小童抬起乌黑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谢云流一眼，正要开口，却因骤然响起的闷雷声吓了一跳，慌忙张开双臂做了个无声的请求：
抱抱。
谢云流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看来这孩子是真被吓坏了，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不再多问，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小童抱起，熟练地调整姿势轻拍他后背安抚。
“师兄，你的伤——”
李忘生吓了一跳，急忙阻止，却见谢云流满不在意地笑道：“没事，这小鬼黏人得很，不安抚一下我怕他哭。”顿了顿又朝他挑眉，端的是神采飞扬，“反正我现在的情况也干不了活，暂时客串一下奶爸，驱煞布阵的事儿就辛苦师弟你自己来了。”
见他仔细避开了伤处，神色也不勉强，李忘生方才松了口气，看着谢云流温柔安抚幼童的模样，眸中渐生怔忪。
师兄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师兄都是最讨孩子喜欢的那一个。许是因为年少时便带过自己与风儿的缘故，他很擅长与孩子打交道，孩子们也向来爱黏着他。
就连他也……
酸涩感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失落与心悸接踵而至，一点点敲击着心门。李忘生想起幻境中那个吻，彼时师兄记忆全失，完全沉浸在“莲花”的身份中，他却是全记得，所以在师兄靠上来时，半点不敢睁眼，厚着脸皮偷走了那个吻。
可幻境毕竟是幻境，如今醒来，一切也该复归平常。
“师兄如此喜欢孩子，将来……”多半会娶妻生子吧！
“什么？”
谢云流正轻拍小童背部安抚，闻言茫然抬头。李忘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将心中想法说出口，不由一慌，略显狼狈地转过身去，匆匆道：“那我先去布阵。”言罢几乎落荒而逃。
“……”
敏锐地捕捉到他转身时面上未及遮掩的复杂神色，谢云流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他本就聪灵敏锐，结合幻境中的种种和李忘生脱口而出的低语，几乎瞬间便心领神会，喜上眉梢：
师弟莫非——开窍了？
这可是大喜事啊！
谢云流唇角顿时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朝着李忘生忙碌的背影开口，声音中满是热切：“忘生。”
李忘生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师兄何事？”
谢云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认真中带着鲜明的紧张与期待：“你来一下，我有事要同你说。”
“什、什么？”
“我……”
身后传来师兄深吸气的声音，似乎他也很是紧张。李忘生心有所感，脊背绷直，正觉心如擂鼓，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他诧异转身，在看清背后情状后登时目龇欲裂：只见谢云流额头青筋暴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惊骇，猛地将怀中那小童狠狠甩了出去！伴随着这个动作，淋漓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胸前碗口大的恐怖血洞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师兄！！”
李忘生疯了一般扑到谢云流身前，却只来得及接住他踉跄着向后仰倒的身体。对上他惊慌的目光，谢云流双唇微张，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伴着自口鼻涌出的汩汩鲜血，眼中神采如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
“不……！！”
李忘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徒劳将内力输入谢云流体内，然而没了心脏，内力又有何用？
心脏……
他霍地抬起头，只见那个被甩出去的小童正以一个远超孩童的敏捷姿态旋身卸力，稳稳落在了不远处一棵古木的虬枝之上，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端不符的、得意且狰狞的笑意。而那只沾满鲜血的小手之中，赫然握着一颗仍在奋力搏动着的、温热的心脏！
“纯阳子的徒弟果然不错。”对上他目龇欲裂的视线，小童开口，声音依旧是孩童的清脆，语调却苍老阴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满足感，“若非你重伤，本源动荡，老夫也没那么容易取到你的‘本源’，嘻嘻！”
话音未落，一道裹挟着滔天悲愤与杀意的剑气已如雷霆般劈至！小童身形诡异地一闪，略显狼狈地避开了这含怒一击，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
“把我师兄的心——还回来！”
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伴着隆隆雷声接踵而至，道道皆是杀招，招招满含悲愤。那诡异小童从诧异中回过神来，略显狼狈地躲开他接连不断的攻击，阴恻恻地笑道：
“倒是小看了你！”
见李忘生仍赤红着双眸，状若疯癫般拼尽全力攻击，那人不耐烦地出手攻向他，甫一交手，天空中雷声又响了起来。他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天色，不再恋战，趁着双方劲力相撞的瞬间借力后退，倏忽间身形飘远，只留下一阵得意大笑：
“不陪你玩了！我要是你，就好好陪你那好师兄最后一程，没了心他可活不成。不过放心，等老夫彻底吸收了这颗心，下一个就来找你——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声音随着那道身影离去而逐渐消散，转瞬之间已无影无踪。李忘生追击不及，目龇欲裂地瞪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呼吸急促且滞涩。他转身冲回谢云流身侧，踉跄跪下伸手去碰。然而谢云流的鼻间已无气息，颈侧亦再无搏动。指尖下那曾经蓬勃的生命力，此刻只剩下冰冷和死寂。
他死去了。
“师兄——！！！”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自李忘生喉中迸发，惊起飞鸟无数，然而被他呼唤的那个人却再也无法睁眼回应，温柔安抚，寂静森林中，只余他一人抱着渐冷的躯体失声恸哭，恰如孔雀失侣，孤影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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