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玄事局,李忘生当然不陌生。
且不说半年前他们才因玉雕作乱之事与之打过交道,便是方才分别的燕小霞,也是玄事局的专家。只是从祁进口中听到这个国家单位,李忘生还是有些微妙的违和感:“祁师弟也和他们打过交道?”
“算是。”祁进颔首,“不瞒师兄,我与玄事局有些渊源,拥有查阅内部资料的权限,似玄阴子这等寿命较长的恶徒,若是曾经动过手,玄事局定会记入资料库。”
“哦?”李忘生闻言双目一亮,“祁师弟也就职于玄事局?”
祁进含蓄地笑了笑:“不瞒师兄,玄事局……算是我与几个好友一同建立的。”
李忘生顿时肃然起敬:“师弟果然年少有为!”
“咳……”祁进险些失笑,急忙摆手,“失礼……忘生师兄,我虽看着年轻,但此世也有百岁余了,而今不过是修为小有所成,方才回返盛年模样……这个不重要,师兄不妨将那玄阴子的形貌特征说予我,我去玄事局查查看。”
“……也好。”李忘生略一迟疑,将那小童的形貌特征形容了一番。祁进一一记下后,见李忘生面现倦怠,也不多待,叮嘱他好生休息后便告辞离去。
李忘生将他送至门口,待见对方身影消失后方才放松肩背转身,却并未折返回房,而是掩上屋门后,抬步走到了隔壁谢云流的房间。
屋中仍是他们离去时的模样,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利落。他环视周遭片刻,才走到床边翻身躺下,倦怠地合上双眼。
片刻后,李忘生抬手,悄然抚上额心太极印记。
……师兄在这里。
指尖下的皮肤带着温润的触感,李忘生闭着眼,意识却无比清晰地感知着泥丸宫中那一点沉静的魂光。它微弱,却坚韧,如同暗夜中的萤火,鲜明地跳动着昭示存在。
师兄……就在他的身体里,他的识海中。
眼前恍惚又浮现出那一日,谢云流眉眼间带着他最熟悉的飞扬神采,双目灼灼看向他。
——你要同我说什么呢?
是回应那偷来的、不合时宜的亲吻,还是别的……别的什么?
然而骤然蔓延开的血色宛如噩梦,轻易覆盖了所有旖旎,李忘生只觉喉间似又泛起血腥气,恨意阵阵冲击着心防。悔恨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若我当日早些回头,抑或者,快些回应,哪怕只快一瞬,或许师兄便不会……
忽然泥丸宫中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如同沉睡中的一次轻颤。李忘生浑身一震,屏住呼吸去感应,却再无所得。他有些失望,却又不意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再次覆上那枚印记。仿佛怕惊扰了其中沉眠的魂灵。
师兄还在。
魂魄未散,便是希望。
他翻身侧卧,蜷起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枕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那印记中的魂光更近一些。熟悉的气息如潮水般将他吞没,意识渐渐模糊,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无比清晰而固执地盘旋:
——等你醒来,无论你要说什么……这一次,我定要听个分明。
……
玄事局总部并不在华山附近,而是如其他重要部门一般都安排在了首都。祁进如今虽已是半仙之体,出入首都还是要遵循凡人的规则,加上调取卷宗、寻找线索皆非一日之功,是以这一去一回着实耗费了些时间。
等他再度回到纯阳观时,已是数日过去,而李忘生的状态看起来也比当日好了许多。
“……这一趟虽然没查到确切的信息,但查到些有趣的东西。”叙旧过后,祁进便示意他稍等,转身从放在一旁的背包中取出此次所得。然而他取物的方式却让李忘生目光微凝——只见祁进的手探入背包,竟如同探入一个无形的空间,一件接一件地“扯”出物品:厚厚的卷宗复印件、几枚古旧的玉简拓片、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匣,甚至还有一台最新配置的平板电脑……这些物品的体积叠加起来,早已远超那普通背包的容量极限。
李忘生观望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祁师弟,这是……袖里乾坤之术?”他虽知修行到一定境界能学会此法,却还是第一次亲眼得见。
祁进动作未停,一边继续往外掏着东西,一边坦然道:“算是取巧之法,惭愧,修为不到家,只能用些外物代替。”
他将那些东西简单归类,而后一一展示给李忘生:“根据卷宗记载,建国前的确有些隐世家族存有关于‘玄阴子’的零星记录,但年代久远,大多语焉不详。唯有一份残破的家族秘录提及,此人曾多方探寻‘沉眠之法’,最后线索指向昆仑,之后便再无音讯。”
“沉眠?昆仑?”李忘生若有所思,“昆仑一脉的《寒冰诀》素有冰封生机、延缓寿元之效,莫非与此有关?”
“不确定,但当初寒冰诀曾遗失过,云流大师兄前世也被卷入其中。”祁进说着顿了顿,道,“不过这些都太久远了,真正值得警惕的是另一件事——根据我的调查,这几年一直有人在以‘东洋剑魔’的名号搅动风雨。”
这个称呼有些耳熟,李忘生蹙眉思索片刻便想了起来:“是那个寄售文秋玉雕的卖家?”
“是他。”祁进颔首,指尖轻点一旁的木匣,“不止玉雕一案。近些年数起古物调包、灵物失控作祟的大案,背后皆有此人的影子。卷宗显示,这位‘东瀛剑魔’财力深不可测,身份成谜,经他手流出的古物,十有**会掀起腥风血雨。”
他细数其中几件往事,李忘生这才惊觉,当初李裹儿作祟之事竟也与他有关——她所寄身的宝剑“轻离”,也是被他暗中放出,几经辗转方才落于如今的买家手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祁进的目光在李忘生额心的太极印记上短暂停留,神色略显复杂,“二师兄记忆未复,恐不记得。这‘东洋剑魔’的名号,前世……实则是大师兄自东瀛归来后,江湖中人赠予他的别称。”
李忘生眉头顿时紧锁,神色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大师兄?东洋剑魔?”这称号与师兄实在相去甚远。他无论祖籍还是师承都与之无关,倒是……
呼吸忽然一滞:莫非师兄与温王离开中原后,便去了东瀛?
“师父不让我同你讲太多前世恩怨,所以我也不便多提。”见他神色微变,祁进轻咳一声,将他注意力重新拉回,“但此番调查让我忆起一事:前世那玄阴子,也曾假冒大师兄身份,屠戮我纯阳门人!结合如今东洋剑魔频频现身,我怀疑,这便是那玄阴子对外的假身份。”
除此之外,他还调查到一些其他事情,可惜这些都不足以查出玄阴子如今所在。为今之计,他们还是只能等玄阴子主动现身,别无他法。
“无妨。”李忘生神色平静,眼中却燃起战意,“他既觊觎我本源,早晚会找上门来。届时,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我定要亲手夺回师兄本源,再将其斩于剑下,以报剖心之仇!”
“师兄定能如愿以偿。”祁进并不怀疑李忘生能做到此事,以掌门师兄的心性,只要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鲜少会失败,“这段时间我住在此处,届时也可助两位师兄一臂之力。”
“好。”李忘生并不推辞,颔首应下,继续与他推研其他线索。
两人将所有东西一一盘点,最后只剩一个单独放置在旁的长木匣。那匣子样式古朴,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却隐隐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重感。李忘生本以为这亦是玄阴子相关证物,却见祁进目光触及此匣时,神色颇有几分微妙。
“此物乃是我的旧物,不知怎的被那假剑魔得去,与其他物事一起送上了拍卖会,后被玄事局所得,一直封存在他们的特殊物品仓库深处。”
“哦?”李忘生的视线也随之落在黑匣上,带着探究,“你的旧物怎会出现在他手中?”
“我也不知。”祁进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匣面,语气低沉,“千年前我亲手将此物埋葬,万万没想到此次醒来,竟会在玄事局的仓库中看到它。”
说话间他伸出手指,在匣子边缘某个隐蔽的机栝处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匣盖缓缓开启,露出内里的景象:没有珠光宝气,没有符箓灵光,只有一柄静静躺在黑色绒布上的长剑。剑身修长,样式是典型的中原古剑,然而通体布满了暗红色的斑驳锈迹,几乎覆盖了原本的金属光泽。
李忘生看了片刻,只觉得这剑锈蚀得太过厉害,灵性几乎湮灭,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他抬眼望向祁进,正欲询问,却见祁进垂眸凝视着匣中锈剑,神思恍惚,片刻之后才长叹一声再度开口,声音低沉,半是解释半是自语:
“看到此物我便知晓,师父所言我道心之缺憾,我心结之所在……究竟为何了。”
那一瞬间,李忘生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晨晨暮色,戚戚伤悲,一时怔然。再低头去看那剑,恍惚间竟似从那厚厚的锈迹之下瞧见了点点暗沉、仿佛永远无法擦拭干净的血迹凝结其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煞气息如同实质般从剑身上弥漫开来,隐隐约约,恍若悲鸣——待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伸手过去。手指甫一触及剑身,眼前忽然一花,似瞧见青年人直扑而来,被一剑穿胸,鲜血飞溅——
“风儿——!!!”
忽有悲声自识海响起,宛如剜骨切肤,痛彻心腑。李忘生心神大震,脱口呼道:“师兄?!”
随着他的呼唤,身旁倏然出现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剑眉星目,面容英俊,眉宇间却布满哀伤与怒火,不是谢云流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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