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放纵之后，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
如今谢云流虽与李忘生心意互通，然而没了身体，许多事情都做不成。是以吕山石闭关后，谢云流便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沟通木雕能量上了。
魂魄修炼这种事，他与李忘生都没有经验，全靠摸索。至于祁进——无论他会不会，谢云流都不打算去问。他二人前世便有恩怨，如今亦是相看两厌，是以这几日谢云流刻意减少了出门的机会，以免与对方撞见。幸而那家伙也没来自讨没趣，镇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闭关就是出门，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好在沟通木雕能量这件事并不难，正如吕山石所说，这东西沾染了他本源之力，从中调动能量出来并不费劲，不过短短半月的功夫，他能调动的能量已颇为可观，从最初只能凝聚出小小虚影，到逐渐可以化作成年人模样，甚至可以通过能量调动让局部魂体实体化——如此飞速的进度让他越发潜心于研究，左右如今没有身体，也省了其他日常麻烦。
然而同住一个屋檐下，总有相遇之时。这日上午，谢云流才修炼完毕，便听见院外传来沙沙扫地声，本以为是李忘生在清扫，不想飘出门去抬眼一看，拿着扫帚的竟是祁进。
晦气。
后者显然也瞧见了他，却全做未见，转了个身继续清扫地上落叶。见他如此，谢云流越发觉得心气不顺，正想开口刺他几句，忽听观外传来车响，接着是孩童清脆的说话声：
“爸爸，就是这里吗？好大的房子呀！”
话音刚落，一个略带疲惫但温和的男声回应：“嗯，风儿，待会儿见了两位恩人要有礼貌。”言罢伴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有人敲响了观门。
有客到访？
谢云流下意识向前飘出几步，才想起自己如今并无实体。好在祁进已先一步上前开门，张口道：“你好，请问找——”
话到一半忽然顿住，竟似被什么掐住喉咙般哽住。
怎么回事？
谢云流有些惊讶，正要询问，身侧先传来脚步声，是李忘生从隔壁房间走出：“祁师弟，什么人？”
祁进如梦初醒，却未开口，而是侧身让出了道路。随后伴着道谢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走了进来，大的他们并不陌生，正是之前见过一面的民俗教授洛成江；小的却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干净的运动服，背着个小书包，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熟悉的轮廓。
谢云流的魂体瞬间波动加剧，几乎难以维持形态，失声低呼：“风……风儿？”
那孩子的模样，赫然与洛风幼时一般无二！
祁进显然也认出了那孩子，所以才会惊至失声，听到谢云流的惊呼方才回过神，目光却仍未从那孩子身上挪开。他握着扫帚的手指无意识收至指节泛白，眼中神色殊为复杂：有震惊，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惊涛般冲击着他百年修持的道心。
相比他们二人，李忘生就要镇定许多，他先前便算到洛成江之子便是风儿转世，而今对方当真出现在眼前，也只有恍若隔世的惊喜。他定了定神，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上前：“洛先生？欢迎欢迎，这位是……？”
洛成江见到李忘生，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李道长，打扰了。这是犬子洛风。风儿，快问好。”
“李道长好！”洛风乖巧地鞠躬，声音清脆。他抬起头，目光却好奇地看向谢云流，“这位大哥哥怎么知道我叫风儿？”
他此言一出，洛成江脸色瞬间一变，下意识将儿子往身后护了护，紧张地看向李忘生身旁，视线茫然且谨慎。
谢云流挑了挑眉，有些惊异：洛成江显然是看不到他的，这很正常，他如今是魂体状态，寻常人瞧不见才是常理。只是这父子俩的反应——他看向洛风，温声询问：“风儿能瞧见我？”
洛风乖巧点头，微笑时嘴角露出两个浅浅酒窝，转而看向洛成江：“爸爸，这个帅帅的道长哥哥是你说的谢道长吗？”
洛成江闻言肩背微松：“是、是位道长？”
“是啊，超~级~帅！”洛风双眸晶亮，好奇地看着谢云流，甚至挣脱父亲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哥哥，你是在练飞天遁地的法术吗？”
谢云流看着眼前这张稚嫩却无比熟悉的小脸，听着那他天真烂漫的询问，魂影颤抖着缓缓蹲下身，声音温柔至极：“嗯……是在练很厉害的法术。风儿……你好。”
他们父子二人寥寥几句对话，已让李忘生猜到了个大概，他盯着洛风的双眼看了看，了然道：“原来是先天阴阳眼。”又看向面色发白的洛成江，温声安抚，“洛教授不必紧张，我身边的是我师兄谢云流。他近来在修炼一种灵体出窍的法门，故而此刻才是这般形态。风儿天赋异禀，方能瞧见他，并非有意惊扰贵客。”
“谢……谢道长？”洛成江惊愕的神色变作敬畏，身体明显放松下来，“原来如此，是我来的冒昧了。”
“无妨。”李忘生瞥了眼神色激动的师兄与另一边略显恍惚的祁进，侧身请父子两人入内就坐，打水煮茶后方才询问，“洛教授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洛成江起身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道谢后才道：“不瞒几位道长，我们此次前来，一为答谢两位的救命之恩，二来……是想厚颜请两位看看风儿这阴阳眼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看向围着对面“空座”打转的小少年，“李道长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风儿的情况。他天生阴阳眼，自小便饱受折磨……”
他絮絮说起洛风的情况，什么幼时惊哭，童年不敢出门，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法根治云云，最后恳切道：“……两位道长的能力洛某人亲眼见识过，所以斗胆带风儿前来，想请两位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能彻底解决，或者至少有效控制他这阴阳眼？孩子还小，我不想他整日活在恐惧里。”
“原来如此。”李忘生若有所思看向洛风。后者自从发现只有自己能瞧见那位帅气的“谢道长”后，就一直围着他打转。而谢云流也耐心十足同他说笑，将小孩儿逗得咯咯直笑，显然颇为喜悦。
这一幕与他记忆中何其相似？
李忘生略一晃神，方才收回视线，重又看向洛成江：“阴阳眼成因不同，治疗的方法自也不同。洛教授与陆危楼先生是亲戚，想来玄学方法用过不少，既然效果都欠佳，说明成因复杂，不是轻易便能解决的。”
洛成江目光一黯：“我知道，但是总要试试。李道长也没办法吗？”
李忘生微微摇头：“并非无法，而是需得对症。”他招手将洛风叫来，替他细细检查一番，眉头微蹙，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风儿的先天灵觉极为纯粹且强大，远超常人。这阴阳眼非是后天沾染邪气，也非寻常符箓所能完全压制。强行封堵恐损其根基，需得疏导温养，循序渐进，方为上策。”
言罢他看向洛成江，提议道：“此法非一日之功。洛教授，不如你和风儿在观中暂住些时日？此地清净，灵气充盈，也方便我与师兄为他调理。”
“这……”洛成江闻言喜悦之色稍敛，“不知需要多久？风儿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学，我也……怕是不能久住。”
“足够了。”李忘生笑道，“两位先安心住下，待我与师兄商议后，寻个妥善的法子解决此事。且观中清净，教授也不必担忧风儿看到些不必要的东西。”
“那就好！”洛成江松了口气，“既如此，我们父子俩就厚着脸皮叨扰一段时间了。”
“您客气了。”李忘生微笑颔首，随即看向祁进，“祁师弟，麻烦你带洛教授和风儿去西厢的客房安顿。”
祁进似乎刚从某种复杂的思绪中抽离，闻言点了点头，放下扫帚，沉默地走到洛成江父子面前，声音略显低沉：“两位，请随我来。”说着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小洛风，眉眼微敛，遮住了眼中复杂情绪，当先一步带着洛家父子离开了此地。
待他们走远，李忘生才看向目光仍追随着洛风背影消失方向的谢云流，“若我没看错，风儿应是前世道基未损，转世后才会身负灵觉，慧眼先开。”
谢云流颔首道：“他前世殒身之时已近天命，修为也算勉强有些。若是普通人，这份灵觉能护他百邪不侵，但稚子之年的确难过。”
这种情况下，想要关闭他的阴阳眼，寻常方法已不可得，最好的法子还是修炼，而后凭借修行自行控制慧眼关闭。
可如今这个时代……
李忘生显然与他想到一处，温声问他：“师兄，你可有什么打算？”
谢云流收回目光，魂影转向李忘生，眼中仍残留喜意，神色却是释然：“我与他的师徒缘分前世戛然而止，今生得见他父母双全，平安喜乐，已足慰平生。至于其他，不必强求，一切随缘便是。”
若风儿想要入道，他们自会引导，再续前世师徒缘分，若不想，总也能护他一世平安。
李忘生闻言眉眼微弯：相比刚忆起前生时的激烈情绪，如今师兄显然已豁达通透了许多：“师兄说得是。一切随缘，顺其自然便是。”
言罢他抬眼看向门外，心下叹息：就是不知另外一人能否看开，瞧他方才模样，只怕另有打算。不过那也是两人之间的因果，他不便干涉，只要对风儿无害，便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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