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留存档案

“你们可能会觉得有点难以理解,但即便我以讲故事维持生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了。它不是单纯把你的脑子全都融成浆糊…别的都很正常,只是那部分我曾引以为傲的写作能力好像突然间消失了,成为一个能写出畅销作品的作家只是幻觉,我其实是个连静下心阅读都没法做到的倒霉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那时候还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大肆嘲笑这些联想——我应该意识到的,可我没有,我安慰自己说也许只是还欠缺准备,或者是宿醉的后遗症,并决定缓缓再说,不要立即进行写作。”

“而至今能记得最早的噩梦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最初是些正常范围内的七零八碎,没有灯也没有出口的楼梯间、不透光的水底、太空还有一些别的…总之全是这类东西。之后回想起来倒很容易理解,它是活的,在壮大的过程中不断试探,藏在表象下窥视,正试图找出我害怕什么,然后彻底击溃我,但处在当时的处境下我没法知道,最多在清晨的阳光里醒来,发现自己经过了一次质量低下的睡眠,然后在用力回想梦到什么时怀疑最近是不是看了太多惊悚电影。”

“事情就这么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然后急转直下,我很惊讶自己当时居然丝毫没有发现糟糕的变化正在发生,即便失眠越来越严重,即便睡着了也会很快尖叫着从梦里惊醒,不得不主动减少睡眠时间,不让坚持陪在我身边的爱丽丝也受到影响——我还是写不出新的故事,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并且即便艰难地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也彻底弄错了因果关系。”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黑暗早就已经盘踞在那很久了,我几乎可以想象它们像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一样悄悄爬行,或者在某个时刻凭空出现,然后形成可以摧毁一切的飓风,住进我的脑子里,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以某些我不愿意交出去的东西为食。我开始梦见自己整夜都在奔跑,那些连贯的,越用力越难以挣脱的,在纽约,在滨海公路,湖边的树林里,在陌生的小镇街道上,黑暗的飓风紧跟在我身后。有很多人在追逐我,我知道他们拿着斧头尖刀,甚至链锯,但我看不见他们。黑暗成为了他们的庇护所,我没法对抗,只能按照它的想法,机械地奔向下一盏灯,并抓紧所有时间,趁它还没熄灭的时候去寻找另外的光源。”

“黑暗在耍我,并以此为乐,我知道。要将我从熟悉的环境里拉扯出去,将我从现实里拽走。但这都不是使我觉得这里头可能涉及超自然因素的原因。”

“去年圣诞节之前,它也许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终于决定向我展现更多,像是在足量悬念后头揭晓谜底,扒开溃烂的伤口,让我看看里面的血和肉怎么被蛀空的——那天爱丽丝去进行拍摄,直到傍晚家里还是只有我一个,酒气熏天,无所事事,坐在打字机面前,盯着上面勉强打出来的几个陌生的字母浪费生命,跟雕像没什么两样。”

“‘哈,’我当时想,‘加油韦克,至少现在你已经能勇敢地直视远光灯了。’但光亮在这时突然变暗了,我好像才从梦里惊醒似的,几乎是原地跳了起来,将椅子撞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然后面前的窗子忽然离我远去了,我就像从一个方形的井口掉进了黑暗深处,逐渐远离白昼和太阳,能远远看见却永远没法攀着湿冷滑腻的井壁爬出去。”

“但我却因为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做梦而松了口气,也许是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太累也太焦躁,这完全有可能,所以发生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只要能坚持到醒过来,那么梦就还是梦,现实还是那个操蛋的现实。”

“这样的想法让我冷静下来了,我遵从之前的经验呆在原地,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变化,可这次有些不一样,我是说,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是纯粹的黑暗。它在搞什么新把戏?我不知道,我只能把视线聚焦在虚无中仅存的光源上。那扇再熟悉不过的方形窗子在短短几秒内已经变成一个光点,我尝试向着光靠近,但只走了两步,它又自己回来了,但已经不是窗户,反而变成了一个白色的人形轮廓,站在我的书房里,站在我和倒伏的椅子中间。”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周围很熟悉,跟现实里没什么区别,我恍惚而困惑地发现房间里居然开着灯。这跟以往都完全不同,我曾试着寻找过规律,明白它不喜欢光亮,所以总是把我扔进黑暗的环境里,像研究者观察小白鼠那样在暗处窃笑,但这次它只是在我面前放了一条灰色的影子。”

“‘不,等等,是黑色?它什么时候变暗的?’”

“我确信我没有错开目光哪怕一秒钟,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浅色人影就像是吸满了墨水,粘稠的泥浆在它里面流动,发出恶心的声音。空洞洞的风声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脑勺响起来,但我现在没法移开目光,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脸似乎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像块吸铁,让我不得不死死盯着它,惊恐地看它扭曲,变形,变成我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面孔,变成我书里的角色,变成现实中存在的人,变成爱丽丝、巴瑞,最后变成我自己,愉悦地朝我微笑着。”

“这简直太荒诞了,我想,并差点想要尖叫,可喉咙被卡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有无数银白发光的词汇从背后视线无法到达的地方喷涌出来,像是喷发的火山,在空中划过弧线,然后被一股脑地吸进它大张的嘴里。而那个怪物每隔几秒就会鼓动腮帮,作出咀嚼的动作,仿佛吃的是什么无与伦比的美味佳肴,表情里几乎病态的享受让我不寒而栗。”

“在进食中,怪物很快又变回了浅色,五官又重新淹没在苍白轮廓里,但这没法给人提供任何安全感……噢,我真不想承认的,但当我看到那几个我强迫自己写下的字母也飞起来消失无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明白它吃掉的都是什么。怪物有满口尖牙,每咀嚼一下都会发出刺耳的‘喀喇’声,像是在嚼连皮带骨的肉块,白色的文字在其间迸裂,喷溅出鲜红的汁水,流过它苍白的皮肤,流到我的书桌上,打字机上,地板上……”

“随后我惊醒了,天呐,最可怕的是,我惊醒了,然后在窒息感里开始趴在地上用力地咳嗽和干呕,最后从喉咙里弄出了那个差点杀了我的纸团——怪物什么都不想给我留,它原本记录着几句话,是卡在打字机上的,但现在除了晕湿的红迹外空无一物。”

“那些文字已经被杀死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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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述结束。”

“补充:韦克先生的陈述显得戛然而止,内容似乎也很难被证据所证实。我和马丁他们尝试在成堆的档案里找了找,不过没有发现任何与这份陈述有关联或相似的内容,所以只能暂时认为这些就是全部了。”

“不过即便困难重重,我们还是尝试就此进行了一些跟进,在获得伊莱亚斯的许可后,萨莎与美国联邦控制局取得了联系,在试图就韦克先生的相关情况进行交流的时候被告知,就在给出这份陈述的两个月后,也就是2010年5月,韦克先生就在和妻子爱丽丝·韦克的一次度假旅行中失踪,而他最后一次被人目击是在一个名叫亮瀑镇的地方。”

“关于这座小镇,我们倒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传闻在这位惊悚小说作家失踪前的那段时间里,亮瀑镇曾发生大规模的人口失踪事件,也有人声称曾目睹许多黑影深夜在树林里游荡,但这些与韦克先生的陈述与失踪似乎没有明显关联,遂不列入调查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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