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事发突然，痛觉似乎跟着思维一起僵住了。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血往外喷了两股，直到杨戬脚下生光冲了过来，我才感觉到疼。
那束光箭直接在我身上开了个洞，贯穿了我的身子，胸口和后背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被这晚风一吹，冷得我打了个寒颤。
我抬眼望向杨戬，不过短短一瞬，我发现他的脸色白了不少，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
他拉着我的手重重地摁着胸口，另一只手抵在我的后背上，九玄神功涌入，推着我的灵气在伤处打转，想帮我止血。只不过这伤实在太夸张，这样做收效甚微，伤口很快就又开始往外涌血。几乎是喘了几口气的功夫，我的意识就开始飘散，眼前的杨戬也变得模糊，眼睑似乎有千斤重，我已经累得快要睁不开了。
“幽鸾，别睡！——再给我点时间！”
我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突然抽了抽，又憋起一股劲去看他。
杨戬咬着牙，眉头都皱到了一起。想必他也察觉到我现在的灵气强度根本没办法达到止血的目的，换句话说，我大概是要凉了。
都说将死之时周围一切事物都会变慢，眼前还会出现自己曾经的记忆，可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能看到又急又气的杨戬，看着他源源不断地将灵气借给我用。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不怕死，觉得死亡这种眼睛一闭就归于虚无的事情对于神仙来说可能要轻松得多。可看着杨戬的表情，我却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死在杨戬怀里，会让他再一次经历那种失去家人的痛苦，会让他情绪崩溃，会让他伤痕累累的天眼彻底瞎掉。
我想说话，想告诉杨戬我没那么容易死，可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只有血。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感觉到那种称不上柔和的风又化成了雨。几点冰冷的液体落在我的额头上，却又很快停住了。意识逐渐消散之际，九玄神功突然从溪流变成了决堤的洪水，狠狠地撞向我的心脏。
……
……
……
天气很好，事情几乎没有。
我现在不用睁眼就知道自己正在例行摆烂。
此时是夏季，草木最茂盛的时候，耳旁都是沙哑的蝉鸣。
山谷并没有那么炎热，我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靠着头顶茂盛的树冠阻挡着灼热的阳光，开始昏昏欲睡。
直到头顶的树冠传来了沙沙的声音，落下了几片叶子，我睁开眼睛才发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孩儿正趴在高高的树枝上，手里抓着一朵不知名的花。
“……杨蛟！！！不是说好了让你看着你弟弟吗？！怎么一转眼他又跑到树上去了！！！”
我跳起来回顾周围，却没发现其他人的影子，于是只能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杨戬，看着对方像猴子一样扒在树枝上，正试图学习神农氏品尝百草。
“杨戬！！！”我吼了他一句。
杨戬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手里的花都差点儿没拿住，因而也没能把它塞进嘴里。
这孩子好歹也是个半神，怎么总喜欢把东西往嘴里塞？花是神吃的东西吗？而且杨戬你是猴儿吗？为什么这么喜欢爬树？
“杨二郎，我数到十，你要是不打算下来，我就走了。”
然后杨戬就用了最简单也是最快的办法——抓着那朵花儿从树上栽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立即伸手去接他。毕竟这个小屁孩儿现在还不会说话不会飞，万一摔坏了胳膊腿，我不得横竖扇自己几巴掌。
“我看你是腿脚硬了啊，杨二郎，这么高的树你都敢直接往下跳？！”
杨戬眨了眨眼，凑上来跟个小动物一样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脸，然后啊呜一口咬下一片花瓣。
……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杨戬吃花。
我拉着脸瞪着这个一身反骨的小屁孩儿飞快地咀嚼了几下，把花瓣咽了下去。完事儿他还咂了咂嘴，歪着脑袋像是在回味那个口感，随后把手里少了片花瓣的花儿递到了我嘴边。
好家伙，自己吃就算了，还要拉着我一起吃是吧？！
我把头扭到右边，他就把花往右边捧，我把头扭到左边，他就把花往左边捧。看起来是铁了那个心想让我也尝尝。
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同时训斥了他随手摘花往嘴里送的行为，告诉他如果再让我发现他随便在外面捡东西吃我就剥夺他吃烤鸟的机会。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重，表情太凶，杨戬被我吓哭了，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没办法，只能哄他，说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再哭了，我怕被他娘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他。
结果杨戬这家伙就趁机把手里的花又往前递了递，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我。
最后我还是吃了花。本来还想着这玩意一定苦涩无比，可谁知它的口感和莴苣叶子差不多，还带着花蜜，有些甜丝丝的。
“……还行。”我挣扎了一下，表示味道还过得去。
杨戬乐了，低头又咬掉一片花瓣，然后把剩下的部分再次递给我。
我们两个把这朵花分了吃了，然后我中了毒，浑身发软瘫在床上不能动，而杨戬那个圆嘟嘟的小屁孩儿却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瑶姬一脸无奈，摸了摸杨戬的脑袋，然后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戬儿就算了，他还小。你怎么也和他一起乱捡东西吃？”
“……姐姐，我也没多大啊。”
“啊，说的也是。”
……
眼前一花，我又回到了那颗开着黄花的树下。只不过看周围的样子，像是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因为这里的树木变得越发茂盛，中间深绿色瀑布潭的水位也高了不少。
“杨二郎！杨戬！戬子！……跑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我就发现水潭对面的石头上有一堆衣服，正想过去看看是不是杨戬的，就见水面下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个影子越来越大，随后从潭里钻了出来，远远地泼了我一身水。
少年杨戬浮在水中哈哈大笑。
我作势就要把他的衣服一起扔进水潭里，他见状不好立即求饶，说他晚上帮我剥瓜子补偿我，我这才收回手。
杨戬打小就水性好，游得比鱼还快，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在这水潭里游了一圈，最后趴在一块黑色石头上问我怎么过来了。
“睡醒了，找你玩。——婵儿说你过来游泳了，可游出什么心得？”
“没什么心得，正无聊呢，你来得正好，陪我说说话。”
杨戬抹了一把脸，却没有管额头上的天眼。——这只单眼根本不怕水，脑袋湿漉漉的，随时有水流下来也不见它眨一眨。估计这也是它不长睫毛的原因吧。
说来杨戬他主动闭合天眼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懒得睁，比如睡觉，二是不想让人摸，比如现在。
“让我摸一下怎么了！”
“……痒！万一给我摸出毛病了，看不见了怎么办？”
“那你不是还有两只吗？”
杨戬指着自己额头上的天眼，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只眼睛看到的和普通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它能看到什么？”
“我说不出来。”杨戬勾起嘴角，笑得很是骄傲：“不过如果你哪天迷路了，被困住了，可以试试叫我，让我带你回家。”
那还是挺厉害的。
我上前一步想要再仔细看看，脚下一滑却整个人掉入了深潭。
入水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方才的记忆，落入了梦魇。
周围是冰凉刺骨的水，头顶只有寥寥微光。几根手臂粗细的锁链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将我缠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我看到了沉香的师父，而对方手里的东西，正是万物如意盏。
“……区区一缕残魂，生出意识是多可悲的事情。——这万物如意盏正是为了永远封印你而炼的，休要挣扎，认命吧。”
“我”反手摸出金翎短剑，在他身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伤口，将他重伤在地。
我看到“我”手里捏着另一块盛着流光的魂魄结晶，将它封在了一个许久没有人住过的房间。
我看到了被“我”打伤的沉香，看到了他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骗他。
我看到“我”拿下斗篷和面巾，脱下了那些裹在身上的、厚厚的布料。然而面对我的却不是人脸，像是某个大师用水晶琉璃雕出来的人形轮廓。“我”没有具体的五官，我却能感觉到她在看我，像是害怕又像是愤怒。
贯穿我胸口的光箭，也是“我”射的。
它是我的地魂，本应该随七魄中的两魄落在杨婵身上保护她，却被最终察觉到意图的大金乌轰去了北海员桥外的魔渊，沾染了邪气。
琉璃人冲我伸出了手。冰冷的气息瞬间攥住了我的喉咙。黑气翻涌，像是活生生的虫子想要往我皮肤里钻。
我猜的没错，终归，是“我”杀了我。
我有心挣扎，却无法动弹。痛苦之时，弥留之际，我下意识地求助了一个人，毕竟他曾经夸下海口说如果我被困住了他也能看到我，带我回家。
当头顶传来亮如白昼的光芒时，我就知道杨戬他没说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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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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