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骁……”
钟离听过这个名字,前任罗浮将军,在与丰饶令使倏忽的战斗中死去。相较于景元以神策出名,这位倒是在武力上更胜一筹。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钟离不免有些疑惑。方才酒壶碎裂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上了他的身。然后脑海里便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说着什么腾骁、身体、食粮之类的。
这种夺人身体的行为让人不免想到岁阳。再加上腾骁这个前任罗浮将军的名字,不难猜出这只试图夺自己身体的岁阳是与腾骁一个时期的。
“奇怪……明明上了他的身,这家伙怎么还有自我意识……”
钟离心底有几分无奈,还是个喜欢自言自语,脑子有些不太灵光的岁阳。
不想,心底刚冒出这个念头,脑海中便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粗陋无知的凡人!你的脑子才不灵光呢!”
粗陋无知?
钟离在世上活了六千余年,还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形容他——着实有些新鲜。
“新鲜你个大头鬼啊……啊啊啊老子怎么出不去了……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好不容易离开幻胧那个该死的女人……刚出来觅点儿食就碰上个硬茬子……不仅操控不了……啊啊啊自掘坟墓……”
钟离被吵得耳朵嗡嗡的,平生还未受过这等罪。他宁愿面对百十来万深渊魔物,也不想被这么个聒噪的家伙附上身。
“哎呦喂——你个糟老头子还挑三拣四的,有岁阳附你身就该谢天谢地了……要不你就该深陷魔阴,被十王司捉进幽囚狱里去了……”
糟老头子?
今日净听新鲜词儿了。
“……你都六千多岁了……还不是糟老头子……看你斯斯文文的,模样俊秀……谁能想到你这么大年纪了……”
“……”
“什么腾骁……我真是瞎了眼睛了……果然呜呜呜……我没有燎原大人的能力……也没有他的福气……”
“……”
居然还哭上了。
“……哭怎么了……老子心里难受!你这石头人……根本不懂我们岁阳的真情实感……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叭叭嘴,除了一张嘴你什么也没有……”
“……”
还是个喜欢发神经的岁阳。
“区区棋子……你才喜欢发神经……你全家都是神经……”
“……”
钟离也不再腹诽了,沿着记忆的路往外走。竹影摇曳,叶子在微风的作用下哗啦啦作响。这条掩盖在竹林下的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般,向前无限延伸开来。
他腾空而起,自上而下俯瞰着整座绥园的情形。却见这里有如被迷雾笼罩一般,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这些迷雾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势要将此处彻底覆盖住。
钟离落了下去,掏出手机来给景元发了个消息,却显示消息发送失败。
“……”
钟离掏出风之翼,小小的绿色翅膀在掌心内扑扇着。顷刻间变作合适的大小,扑扇起来的风也愈发强势。迷雾在风力的作用下渐渐驱散,却很快弥漫上来。
“哈哈哈哈……宵小鼠辈……知晓我的厉害了吧……虽然我出不去你的身体……但你也别想走出我设下的**阵……”
钟离轻叹口气,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这里是不是有些问题?鄙人与丹鼎司的衔药龙女有些交情,倒是可以请她来为你诊治一番。”
“你的脑袋才有问题!你全家脑袋都有问题!”
“……”
钟离道:“你有什么来意,说来听听。”
“……我能有什么企图……想霸占你的身体失败了……这么丢人的事情还要我亲口说出来……你自己不会看啊……”
“……”
“你设下**阵困住我,于你有何益处?”
“……给我自己争取些时间……我今日定要夺走你的身体……”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到时我还有一丝意识,你便只能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了。”
钟离语气平稳,像是在说今日要吃什么一般平常。
脑海里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你……你杀不死我的……我是岁阳……仙舟人是杀不死岁阳的……”
“我并非仙舟人。”钟离语气淡淡:“仙舟人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你你你……你不是仙舟人……那你系谁?”
“无可奉告。”
那个声音泄了气:“我我我……我刚从工造司的造化洪炉里出来……与世隔绝几百年了……”
钟离道:“若是你与世隔绝几百年,先前为何说才离开幻胧?”
“我我……这也是真的……”那个声音急急地解释:“我我……刚出来,就被幻胧那个女人……差点儿融聚掉……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听说幽囚狱里陷入魔阴身的人……比较好控制,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哪成想……碰上你这个扎嘴的食粮……你你你赶紧放我出去……”
“……”
钟离无奈道:“要如何做?”
那个声音惊讶道:“你你你……你不知道啊……”
“……”
钟离扶额:“你也不知道吗?”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与世隔绝几百年了,都忘干净了……”说到这里,那个声音反应了过来:“你你你……糊弄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怎么能杀死我……”
钟离并无半分被戳穿的尴尬,反而慢条斯理道:“兵者,诡道也。”
“……啊啊啊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钟离并未理会它,掌间蓄力,直接将眼前的竹子震倒了一大片。像是有力量在竹林间传递般,竹子一株接着一株倒下,直至面前的路畅通无阻。那股萦绕在竹林间的迷雾也随之散去,眼前景物清晰可见。
在钟离体内的那个岁阳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人看着儒雅斯文,是个读书人。不成想如此简单粗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能动手,绝不废话。先前那个酒壶酒杯也是,它费尽心思设计的阵法,不成想他直接给砸了。现在也是,直接将竹林给推倒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技巧都是空谈。这其中的差距,根本不是什么技巧能够弥补得上的。
那个声音弱弱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钟离。”
“我……我是犀焰。”
钟离没有说话,只是顺道离开了绥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名女性持明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还勾着一串念珠,看向钟离的眼神越发狠辣毒厉。
-
幽囚狱恢复了日常的巡逻看守,只是入口的地方那几处凝结的冰晶却无论如何也祛除不了,如同焊接在地面一般。雪衣正在几层之间来回踱步,抬头见飞霄和一名紫色的影卫朝这边走来。
“飞霄将军。”
飞霄微点头,视线无意识从那洁白无假的冰晶上掠过,却并未提及,而只是道明来意:“我已向景元将军说明情况,也已呈报联盟与十王,此后呼雷将移交我们曜青仙舟关押看守。”
雪衣颔首道:“吾已收到相关指令,此番正是为将军引领指路而来。”
飞霄道:“有劳了。”
雪衣道:“请随吾来。”
幽囚狱深不可见,站在边沿朝下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人会因此产生深深的恐惧感,而有人却是会因此被紧紧地吸引住,禁不住往下探,试图努力看清尽头。
明显貊泽属于后一类,当他的身体一大半都快要探出去的时候,飞霄将他拽了回来:“若是你因此将命丢在这里,以前我赏给你的那些巡镝,悉数没收。”
貊泽的眼神立马清澈了不少。他向来话少,也不会因此和飞霄顶撞些什么。比起口舌之快,他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当然还有个比较恶俗的趣味,那便是突然出现,吓人一大跳。
他的童年没什么乐趣,也没什么朋友亲人。自记事起,不是在吃药,就是蹲在煎药的罐子前,看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罐子沸腾着。
被飞霄救下,来到曜青仙舟后,他的乐趣便是时不时向飞霄发起刺杀行动。当然,没有一次能成功的。刺杀到最后,他反而成了飞霄手里的一把隐藏在鞘里的匕首。
然而在此次的星槎海行动中,他却没能充分发挥匕首的作用。不仅没能保护好那个喜欢将药罐子当做大煮锅的粉毛狐狸,事后还需要飞霄来亲自救他。
实在是汗颜。
但飞霄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询问了一些当时的情况,便不再说话了。批评没有,呵斥也没有。这与他小时候看到的和听到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彼时,不吃药都会被骂上几句,把药罐子打翻更是得挨一顿板子,几个脑袋上长枝条的人甚至会轮番上阵。
他亲眼看到那些人的身体像是春季的土壤一般,被施上上好的肥料,然后如同怪物一般,从身体内部长出张牙舞爪的枝条。那些枝条仿佛有生命力一般,蔓延至人的头脑,像是结茧一般将脑袋紧紧包裹在其中,啃食殆尽。待那些枝条渐渐褪至身体表面,所见只余一颗露着灰白色头骨的颅顶。为了掩饰形体的残缺,他们戴上厚厚的头盔掩人耳目。然而却遮掩不住身体上的枝杈,杈尾甚至还冒出了苍翠欲滴的绿叶。
“……”
“将军……”貊泽抬眸。
“?”
飞霄回过头。
“我想留在罗浮上,彻底根除药王秘传。”
紫色兜帽从头顶悄然滑落,露出一头灰白色的发丝和那双紫宝石般的眸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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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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