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神策府。
晨光熹微。
景元坐在栏杆上,膝盖微屈,胳膊懒散地搭在上面,他闭着眼睛,神情淡然。一只手垂在身体一侧,食指勾着酒壶。由于倾斜的角度,壶嘴朝下吐着透明的酒液。一旁的白云酥早已经见底,白净的盘底残留着碎屑。
似是早间的露水太过潮湿,景元打了个寒颤,掀开了猩红的眼皮。这才瞧见,昨夜在此抚琴的人早已没了身影,琴旁的香炉也早已经燃尽。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正想起身,什么东西却从身上滑落了下去。
景元想都没想,便一把捞住。凑近一看,是一件黑棕色的外衫。似乎是匆匆脱下,肩膀和手腕处的护甲尚未取下。背部有鲁班锁的图案,稍往下处还有缀着金色链子的装饰物。
这是钟离的衣物。
景元仔细看着那菱形的小物件,若有所思。
丹鼎司。
几棵火红色的枫树下,几张桌椅零散地摆着。许是很久没人来了,上面早已落满了灰尘,破碎的茶杯散落着,在晨曦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远处是平静无波的古海,一眼望不到边缘。几处蜃影在河岸边重重叠叠,不时有声音被海水吞没。
钟离漫步街道中,心中思绪万千。
一夜无眠,他没有半分困意。抚琴到天亮,他才拂袖离开。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醉酒的将军也早已睡去。他给他盖上衣物时,景元并没有醒,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似乎是做了什么好梦,唇角微微勾着。
竟是如此不设防。
那一刻,钟离完全有机会出手取了景元的性命。当然,钟离是不会这么做的。自从见到景元,这位将军便对他处处试探,打探底细。说话滴水不漏,四两拨千斤。
交出大伟丘的面具只是一次退让,似是唯恐他拂袖而去一般。昨夜的探究也是真,这位将军好奇他的真身,许是察觉自己问得急了,如今是故技重施,再来这么一招以退为进吗。
钟离思忖片刻,既然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是进,那么这个进在哪里还是由他决定为好。思及景元昨夜酒喝得上头时说的丹鼎司一事,他便来了此处,只是物是人非,倍感凄凉。
钟离一面走一面感知着周围的力量。单纯的七元素力已经不足以应对这里的情况,察觉到有多种力量自己无法知其来源后,他觉得是时候去趟星穹列车,在智库里充盈一下了。
就是不知丹恒会不会介怀。罢了,还是发消息问一下星吧。
钟离手掌向上,一个岩黄色的手机出现在掌心内。他按了一下手机侧面的按钮,一个指纹形状的蓝色图标出现在屏幕上。
钟离摘下手套,将拇指摁在上面。
每次解锁手机都要摘下手套。他曾问过星,有什么方便的解锁方式。她却说面部识别不适合他,此后问了景元,直到将军也说了类似的话后,他才打消了念头。
手机解锁后,钟离从好友里找到星,点击头像后开始打字。
五笔输入法。
-小友,可否出来一叙?
星穹列车,智库。
星猛地坐起来,眼睛迷蒙,头发睡得跟鸟窝似的乱七八糟。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终于在乱糟糟的被子里发出了罪魁祸首。
该死的手机响个不停,搅了她的美梦。
星抓起手机按掉闹钟,继续倒头大睡。刚倒下每一分钟,她就直挺挺地坐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脸,开始死亡三连问。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我是星,我在智库,我在睡觉。
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后,星松了一口气,继续倒头。然而还没挨着枕头边,她又直挺挺地坐起来。
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昨夜丹恒要整理钟离的资料,有一些东西要问她。有的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有的就一笔带过。弄到后来她都困了,直接倒头就睡。
星按了按酸疼的脖子,地铺是真不舒服啊,睡得腰酸背疼腿抽筋,还做噩梦。
梦到景元和钟离那俩加起来一千六百个心眼子的人把她钉在了棺材里,景元的朔雪咬她的血肉,钟离的天星砸她脑袋。
弄得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被砸出了脑浆。这死得也太惨了点儿,搞得她现在梦醒了还心有余悸。
不过要和那俩老狐狸斡旋,掉层皮是在所难免的。
星先在心里为自己点了根蜡,然后又默哀了三分钟,才站起身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星拿起来一看,看到钟离的消息,脸色褪了个干净,不由得捂住脸倒在地铺上,心里默默祈祷。
阿基维利在上,我银河球棒侠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有,请让天理把我带走。
丹鼎司。
钟离发完消息后等了一会儿,才等来星慢吞吞的一个字。
-好。
钟离收了手机,正要往前走,身体陡然感知到了什么,岩元素的力量自掌心凝聚,一层坚实的玉璋护盾在周围形成。
只听铮地一声,什么东西砍在了护盾上,与此同时,一声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饮月……”
钟离不疾不徐地回身,面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危险血腥的气息,他狰狞地冷笑着,一下又一下地砍在护盾上。
“饮月。”
钟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他。”
“呵呵呵呵呵呵呵……”
男人阴沉地笑着:“你以为换了副样貌,改了个名字,就能将过去的罪孽一笔勾销了?你……你甚至连死亡都没有经受过……”
朵朵艳红色的彼岸花在男人的脚下竟相绽放,阵阵风元素力如道道剑刃般穿梭而过。
钟离微微皱眉,“你是那个叫刃的男人?”
浊墨绿色的风元素力萦绕在刃的周围,天星已经在掌心形成,瞥见那风元素力的颜色,钟离有些晃神,几乎忘记了反击。
“此番美景,我虽求而不得,却能——邀诸位共赏!”
钟离退后几步,神色有些复杂。他上前几步,紧紧钳住刃缠着白色绷带的胳膊,“你的身上为何会有「业障」?魔神……”
“先生。”
“听我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癫狂状态的刃慢慢安静下来,钟离也看向声音的方向。
景元和一个墨镜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景元看了看钟离,又看了看刃,回头对卡芙卡道:“你带他走吧。”
钟离对上景元的眸子,后者正环抱着双臂,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他又看向那个墨镜女人,并未松手。
卡芙卡道:“听我说,放开阿刃……”
钟离不为所动,却依言松开了刃。
景元抱着双臂的手放了下来,笑容意味深长。
卡芙卡带着刃离开了。
景元上前来,歪了一下脑袋,唇角微勾,眼睛里满是探究:“先生——”他故意停顿了下:“真的会被言灵术控制吗?”
钟离抿唇:“将军方才不是亲眼所见吗?”
二人一阵相顾无言,风撩起两人的发丝,树叶在头顶被吹得哗哗作响。一片火红色的枫叶落于钟离的肩头,景元伸手摘掉,捏在手里把玩,声音低沉下来。
“先生不问我为何要你放掉刚才那二人吗?”
钟离微微一笑:“这里是罗浮,你是罗浮的将军。将军有令,在下只能从命。”
景元勾唇道:“先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离道:“恕在下愚钝,不知将军何意。”
景元从怀里掏出一枚镶着金链子的菱状物,大拇指按着中央那个金黄色的岩元素标记,轻轻摩挲着:“这个精致的小物件,是先生所有吧。”
钟离含笑:“将军此言何意?”
景元褪去笑容:“先生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钟离敛了笑意,目光沉静:“不是。”
景元看着钟离身上的外衫,开口道:“先生的这件外衫是一直穿在身上的吗?”
钟离点头:“自然。”
景元的视线停留在钟离的腰侧,只一瞬,就移开了视线。他自然不好叫人转过身去的,这是一种冒犯。就在他思考着怎么样才能不冒犯到人又能看到时,钟离摆了摆手:“将军,在下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辞了。”
不等景元说什么,钟离已经转身。景元微微张大了眼睛,腰部以下腿部往上,什么装饰物也没有。
似乎那里本来就不存在什么东西一般。有的话,他就能验证心中那个猜想。但没有,什么也证明不了,不能验证,但也不能证明钟离和陨石毫无关系。
但那件外衫是怎么回事。如果钟离从未脱下过自己的衣服,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是谁的呢。
钟离已经走远,景元大踏步跟上去,与钟离并肩而行:“先生要去何处?”
“金人巷,和小友约了谈些事情。”
听着钟离和往日无二的口吻,景元心稍稍放了下去,调笑道:“金人巷有不少好吃的东西,我带先生去品尝一二。”
钟离笑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景元故意道:“和无名客谈些什么呢?先生不会真的要用天星砸我的奇兵吧。”
钟离听出了担心,不由得觉得好笑:“将军大可放心,星对于你我的意义都是一样的。她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景元也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听钟离如此说,便知他对方才的事是真的不介怀了,便若无其事地聊起了金人巷的美食。
钟离得体地应着,手心里悄悄合拢起风之翼。
风带来故事的种子,时间使之发芽。残留在风之翼上的风元素力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却依旧有尚可一战的力量稍微倒流时间。
在他想明白这个进要进在哪里时,蓦然想起自己来得匆忙,那件无心披在景元身上的外衫蕴藏的信息太多了。
但当他透过时间夹缝找到那件外衫时,那枚假的神之眼已经被景元收走。风元素力十分微弱,倒流的时间有限。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只能折返。
好在景元虽有怀疑,但也没有验证出什么。而且听景元的语气,他似乎还心中有愧。于情于理,钟离都不能无动于衷,便顺着景元说了。
钟离微微抿唇。
故土已经湮灭,故友已经不在,却依旧以其他的方式在帮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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