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说,从她眼眸的深处愈窜起光来,好似一簇熊熊的篝火,炽热而幽怨地跳动着。
许千然直视着她的眼睛,试图看清其中隐藏的意味,可什么也洞察不到。
沉默半分钟后,他再次作了个请的手势,“你继续说吧。”
“他那天吃的药不多,在水里沉浮了才几分钟,就被水呛醒了。”
“但是他估计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醒来会是在水里面,好蠢啊,刚有点意识,就先呼吸了。”
“他在水里呛啊咳的,好久好久,才发现自己被绑着,开始像只蛆一样扭来扭曲,好像这样就能挣脱一样。可是……怎么可能让他呼吸和逃脱呢?”
说到这,她冷冷一笑,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变化,许千然执笔的手一顿。
“你恨他?”刘书晴离开后,笔录的工作就转到了他的手下。
“当然。”
她毫不掩饰,目光犹如钉在了角落里,粘稠、浓郁。
“可惜你没看见,那一刻,他的样子又狰狞又可笑,哪里还有平常趾高气昂的神态,完全就是一只宰杀厂里的猪!”
“可是你不在啊……可是你没看见啊……”
发觉她的视线始终都望着角落,许千然转头快快扫了眼身后的角落,回头问:“需要休息一下吗?”
“好啊。”
波动的情绪戛然而止,她端坐在椅子上,双目须臾死去。
许千然喘了口气,不想突然的停歇使疲劳一股劲冲上大脑,令他止不住精神恍惚。
他捏着眉心:“今天就到这吧。”
“好啊。”她还是一样的回答。
但当许千然夹着笔记走到审讯室门前,她又忽然出声:“许警官,玫瑰街上有天堂。”
许千然步子一停,锐利的眸子微顿:“什么意思?”
“今天高兴,送你一把‘钥匙’。”
许千然快速思考了片刻,深知她不会多说,大步离开了审讯室。
随着审讯室大门紧闭,禁锢在她腰间和双腿的铁铐自动打开,她神色漠然,起身走到身后的小床边,上了床,抱着膝盖缩进墙角,死死地盯着那个吸引她的角落。
审讯室外,灯火通明。
“要来杯热咖啡提神吗?”
监控屏前的男人双腿交叉搁在桌上,推了推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
“我谢谢你啊,凌晨3点让我提神。”
嘴上这么说着,但许千然还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刘书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发了顿大小姐脾气,然后回家睡美容觉了呗。大小姐嘛,有空关心她,你倒不如可怜可怜自己。”
“这可不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漂亮。毕竟人在屋檐下,饭碗有可能只是人家一句撒娇的事。”
“可怜呐许警官,吃顿饭连饭碗都是不稳定因素,”电脑前的男人盯着监控,露出寻味的微笑,“要是她,就好了。”
许千然端着杯子的手一收,“何欢,危险的想法收一收。”
“放心吧,我有分寸。”
然后何欢问:“你有没有想过她这些行为的依据?”
“没有。”许千然坦然答到。
他见过无数犯人,然则像这样拿捏着主体节奏,全程秉着无所畏惧的态度牵着他们团团转的,她还是头一个。
“我也没有。她太诚实了,一句假话都不说。”
紧接着何欢小声低喃:“这么诚实,真有意思。”
许千然放下杯子,发出刚好能警醒的响声,“危险了。”
“诶呀我知道的,同样的错不会犯第二次了。”何欢对许千然表示嫌弃,“不过你运气是真好,头一回审就审出东西了。”
“她之前什么都没说吗?”
“说了,只有一句,”何欢顿了顿,神色一刹正经,“‘你知道吗,玫瑰花要开了?’只有这一句。”
——你知道吗,玫瑰花要开了?
从进入这里开始,短短的几十天内,日复一日、一句复一句——你知道吗,玫瑰花要开了?不厌其烦地、暗含期待地说着。
许千然的脑中好似能看到那样缱绻的画面,重复的场景直至今日停演。
“她结束的时候说‘玫瑰街上有天堂’……”
“所以,玫瑰花开了。”何欢眸光微晃,接下许千然的话。
他放下搁在桌上的腿,转着椅子面对许千然,“许千然,我知道你不相信没有依据的东西,不过这次,如果你信我,就按她说的路走。”
许千然看着何欢静默了有半分钟,才轻拍了拍他的右肩。
“我不信你信谁?行了,我要困死了,先走了啊。”
“好梦。”
“你也是。”
走出警局,疲惫如同遮天的黑夜,既笼罩城市,也遍布全身,许千然再次捏了捏眉心,想着酒店里还没收拾的行李,一阵头疼。
昨天,他刚结束上个案子,就被委派来接手玫瑰市的惊天新案,连夜买了机票,今早前脚才到酒店,后脚便奔赴审讯室,一审就是一天。
所幸酒店离警局不远,揣着一肚子疑问,他不断回味着审讯,脚下如生了风般。
夜愈深愈静,虽然早过了春分,天气在回暖,可晚上依然冷得不行。
许千然裹紧大衣,在人行道上越走越快,连一路上踩碎了许多落地的樱花瓣也没有察觉。
樱自河边来。
警局后面有条护城河的分支,河边沿岸都是樱花树,这些樱花开得晚却谢得早,花期甚短,才没几天,各色的粉红就落满了四周,好似极其不愿开这么一次。
三年前,有一个罪犯越狱后,在这里投河自杀了。
许千然把笔记丢到床上,随手在行李箱里抽了身衣服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从花洒中喷出,像是朵盛气凌人的花——
花?
许千然一愣,他还是头一回产生这么美丽的联想,心想怕是从她口中听了几次玫瑰花,都有些魔怔了。
但转念一想,为什么是玫瑰花呢?并且次次是玫瑰花?
他隐隐感觉玫瑰花的高频出现不单是因为个人的喜好,是有其他的指向。
在玫瑰市,一个童年拥有满墙玫瑰花的她,十年杀了十九人——可能远远不止这些,只是她坦白的是十九人。
明明这么多年完美地犯罪,悄无声息地藏匿着,甚至警方至今都没有查到她十年间的动态:
不论是她姓甚名谁、不论她落脚何方、还是曾经去过哪里,一切都是空白,她自己却在二十一天前主动投案。
二十一,是玫瑰二字的笔画。
人人知道这个案子后,都说是她罪孽深重,怕了。
可她是一个每天都期待玫瑰花开的人。
她是日日说着“你知道吗,玫瑰花要开了”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恐惧,又怎会有恐惧?
她在自首二十一天后才开始讲述,她所杀的每个人没有任何共通点,所犯案时间没有任何规律,唯有死因一次比一次可怖。
整整十年,从一而终。
他觉得她像一个老练的捕猎者,她在耐心地等待。
等的不是人、不是物,而是二十一天后的今天,而是十年后的今天。
她在等待一个时间。
3月31日。
3月31日对她有什么特殊意义?
3月31日为什么代表着玫瑰花开?
十年如此之长又隐含着什么?
许千然低头静静看着脚下。
满地的水汇聚成一团旋涡流进探不见底的下水道,仿佛意味着再大的范围、再乱的线索,终究也只有一个归宿——
通往无尽的、肮脏的黑暗。
他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又快速归好行李,睡前翻阅一遍今天的记录后,打开微信给刘书晴发了条消息:
[明天不用陪审,你对玫瑰市比较熟,查查玫瑰街在哪里。]
恐怕一切的谜团,要从“钥匙”开始。
玫瑰街上有天堂。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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