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零肆 病来山倒

见状,老黄笑嘿嘿地放下油锅,见她背的竹篓里装了满满的物什,立马很有眼见力地去摸,关切道:“出去一天也累了吧,这竹篓重吧,快快卸下。”

她一时有些错愕和不知所措。

手里的地瓜热腾腾的,竟有些烫手,背上的重量被卸下时骤然轻松的感觉让她觉得原本空荡荡的胃都变得轻盈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回家时给她递食物,帮她卸东西。

她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她看老黄一把佝偻的老骨头利落地帮她把竹篓放院中的屋檐下去了,才道:“……你不用管我了,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好咧。”老黄转头来笑道,说话时的气息吹得那一把老花白的小胡须往上飘:“要不要我再给你烧点热水洗身子啊?”

“不用了。”烧洗澡的热水可是要挑两捅水的,她说:“晚点我自己来就行。”

老黄很有分寸没再勉强,便进柴房里继续烧火去了,莫小邪解下自己头上的草笠,上了木梯,准备回房间了。

但是,当她路过那间安排给那爷俩的屋子时,就听里边有声音咿咿呀呀地嚷来嚷去的。

这病来山倒,好好一个大男人,声音竟听上去虚弱,像从树上摔下来的雏母一样,凄凄的,没有停过,可真烦。

她可没有照顾病人的爱好,本想唤老黄进去看看的,但往柴房遥遥一望,那佝偻的身影还在里边熬药呢,她一顿,想了想,便没再叫他,自己先推门走进去了。

里边没点灯,暗沉沉的,夜里风凉,许是为了不再受凉,连窗都没开,不透气,闷得得。

莫小邪摸着黑,寻着声音走到那榻边去,将竹窗撑起些,外边的月光如水般涌进来,洒在了榻上的人影上,照亮了少年人苍白的眉眼。

他似乎正在做一个噩梦,或者是纯粹烧糊涂了,就算察觉到有人的动静才警惕地睁开了眼,也依旧迷迷糊糊地呢喃道:“好、好多鬼魂在飘……说要取我命……”

“毕竟这屋里死过人。”她平静地说。

“……啊?”这一句话好像把他吓清醒了,少年人先是一懵,然后水朦朦的目光才渐渐清亮起来。

眼帘中,莫小邪一身黑衣的身影明晃晃地立于榻边,天上的月亮剥开浮动的云层,苍冷的月光踱来,从她纤细的身形上掠过,随着涌动而来的清风吹扬她系在脑后的长发。

纷纷扰扰的罅隙间,少年漆黑的眼睛像宁静而盛大的夜色,蒙着迷蒙的水光,逐渐亮了起来,她在黑暗中的一切突然就变得更为清晰起来。

她说:“别怕。”

莫小邪俯身而去,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将冷凉的手放在他额上,见他还是一脸空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讥诮道:“怎么?还是怕了?”

他却愣声道:“不怕了……”

她挑了挑眉,将手从他额头上移开。

是还有些烫。

但是,他对此好像一无所觉,笼罩在他身上的夜色褪去,晦涩的光影从他身上剥离,他突然抓住了她收回一半的手。

冷凉冷凉的,与他滚烫的掌心相比,握起来很舒服。

但是他在她冷冽的目光中不敢握太久,很快就像被烫到一样,惊惶地放开了。

与此同时,他用一种像小狗一样的眼神粼粼地看着她,道:“你能先别走吗?”

“为什么?”她道:“还怕鬼呢?”

“怕。”他毫不犹豫说。

徐凤年没有说谎,他确实怕鬼。

他爹徐骁,作为北凉王平定了北凉,一生杀过无数人,剑下的尸骨亡魂数也数不清,很多人都恨他,想杀了他,他从小到大总是梦到那些鬼要来索他们徐家人的命。

但这会,他露出一个笑,说:“我是怕鬼,但你来了,我就不怕了,你就像来索命的黑无常。”

这话是夸还是贬她竟分不清,莫小邪冷冷地哼笑一声:“那你不更怕?”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睛异常地亮:“这黑无常是地府的鬼差大爷,妖邪恶鬼都怕,你来了,诸邪退避,帮我赶跑了他们,我还怕什么?”

这话倒是逗笑了莫小邪。

但他还是怕她被说是黑无常后会不开心,便又赶忙找补,开玩笑道:“你穿一身黑,像黑无常,我以后就穿一身白,当白无常,我们就当黑白无常,若是混江湖,就又称黑白双煞!”

莫小邪觉得这个玩笑有点意思,却是嘲笑的口吻:“我若下山混江湖,才不要你这样的弱鸡搭档,下个水就能生病,啧啧啧。”

说罢,她没再理他,在他失落的目光中转身离去,踏出屋外去了。

屋里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隐约夹杂着一声叹息。

很快,莫小邪就拿着一盏油灯进来了。

暖色的火光驱开秋夜的冷色,她的脸晕在暖光中,细密的眼睫上流动着一种不带攻击性的柔和:“这么暗,老黄也不点个灯。”

他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将油灯放下后,又出去外面端了盆热水进来,然后拉过一旁嘎吱嘎吱得快要散架的木凳子,坐他榻边,嫌弃地说:“你真是麻烦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你?”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将粗糙的一块破毛巾拧了热水,大咧咧地给他擦了脸,敷额头上了:“老黄晚点熬好药端上来,你再喝。”

少年人久久没了吭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身影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许是生病脆弱些,他的眼眶突然红了些,暖色的火光从他的眼角晕到脸颊和鼻尖,他说:“有点想家了……”

莫小邪没搭声,就坐旁边,他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卸下心防,同她说:“我离家前,我大姐嫁人了,我二姐去很远的地方念书,就剩我和我弟,现在我也出来了,不知道我弟弟孤不孤单?”

“真矫情。”莫小邪翘着腿,撑着脸颊说:“是你自己怕寂寞吧。”

少年人没反驳。

生病的人褪去了平日里那股狡猾生动的劲,就像一只好动的白狐狸被冷冷的白雪淹了一样,变得那么安静脆弱。

他说:“谁不想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哼。”莫小邪觉得好笑:“山下村子里一户人家死了爹娘,正在争家产,每天都恨不得把其他兄弟赶出去,你倒好,这么恋家。”

“你这话才是奇怪。”他无辜地说:“争家产人之常情,但是想家也是人之常情。”

“你既然这么恋家,为什么还要跑出来?”她说得直白又不近人情:“你家破人亡啦?”

这话不是没道理的,莫小邪听老黄一直叫他少爷,恭恭敬敬的,不像爷孙,就是主仆,但这一老一少如今落魄成这样,或许还真可能是什么家破人亡的落魄少爷。

可惜再好的少爷只是人,到她这里没什么区别,一样得干活。

他许是怕她,竟也没有因这话生气,只是乐哼哼笑两声,说:“没有家破人亡,家里人都好着呢,但是你不懂,我只有离开了,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

“不懂。”莫小邪确实也这样说。

直到现在,她看上去依然对他的身世过去不感兴趣,也没有追问的打算,根本不想了解他的样子,徐凤年竟觉得有点失望。

而她只是神色淡淡,懒得和他辩,用指尖绕了绕自己鬓间的小辫,又咬了咬屈起的指节,说:“我打小没有亲人,也没有兄弟姊妹,不懂你们这些矫情的心思。”

他一顿,声音不自觉放轻了,道:“……你没有爹娘吗?”

她却撑着脸颊,指着窗外的影子,神色变得温和起来,目光粼粼地笑道:“怎会没有?屋外那棵老柿子树就我娘,我干娘,每到冬天就结冬柿子给我吃。”

徐凤年先是一愣,寻着她所指偏头望去,见那棵老柿子树落光了叶,在夜色中孤零零的,只有一道枝干张牙舞爪的影子。

他听过这民间有认万物生灵做干爹干娘的道理,比如五行缺水就认泉眼做干爹,比如五行缺土就认一抔黄土做干娘,但是他还是第一次真正遇见认一棵老树当娘的。

莫小邪对此好像也不在意,她收回手,还轻飘飘地说:“我小时候,这山里有时冬天没吃的,我就吃她结的柿子,就这样活下来了,所以她就是我的恩娘。”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色轻盈又柔软,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没有重量,好像能被澄亮的火光穿透,他突然就感觉心里一钝,然后升腾起无数透明的泡泡,从喉咙里冒出,破裂开来,争先恐后地将其中包裹的字眼倾吐出来:“那我以后也当你的家人……”

她听后却是一挑眉,夹杂着一半讥诮与一半坏心眼的笑意从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明晃晃地溢出来:“怎么?想当我哥?要我一辈子养着你?你那柴还欠我那么多呢。”

“这话说的……”他故作无辜地讪笑两声,又突然觉得有些羞赧:“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被你养,吃你软饭。”他说得无辜又理直气壮,但是在她直白的目光中,很快,他竟觉得脸颊更燥热了:“不当你兄长……”

她又挑了一下眉。

他立马就怂了,嘴上却没停:“你看我脸其实长得也还好……”

他一边这样耍嘴子说,一边却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羞愧难当,不禁用手拽住身上的被褥往上拖,想要掩住自己的脸。

她看着少年人那张白净的脸在火光中慢慢有了一丝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我还很年轻,和你也相当……你看……”

“真不要脸。”莫小邪被他气笑了,立马就评价道:“一个大男人的,也好意思说这话,相当?怎么相当?就你这细胳膊瘦腿的,一不能打猎,二不能种地,又没钱,我才看不上你。”

徐凤年一噎,忽视心里的一空,下意识嘿嘿笑了一下,插科打诨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嘛。”

“哼。”莫小邪又冷笑了一下,这一笑把他看得心跳得有些快,竟分不清是心惊胆战还是心猿意乱。

这时,老黄嚷嚷着将浓苦的汤药端进来了:“少爷!药来啦!”

他们齐刷刷望过去,老黄立马懵懵地在门边站定,不知道该不该走过来。

但莫小邪见老黄来了,便起身要走了。

少年人火急火燎地问:“你这就要走了?”

“不然呢?”她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还要我哄你睡觉吗?”

徐凤年一噎,不说话了。

反倒是老黄屁颠屁颠走过来,将药放下,然后说:“少爷,再不我给你唱歌吧。”

说罢,他竟拍着手掌,像哄小孩子一样,有节律地唱起来:“老狗老狗,天下没有,土里埋骨,甜里寻苦……”

莫小邪却冷冷看了徐凤年一眼,然后严厉地对老黄说:“你太惯着他了。”

徐凤年立马噤声,躺得乖乖的,老黄也立马就不唱了,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咳了一声,叠着手站在一边,一老一小看上去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但徐凤年这人啊,别的没有,就是这贼胆比人大,嘴也比较贱,竟还敢在她离开前试探地道上一句:“看我生病的份上,我、我能吃一颗鸡蛋吗?”

莫小邪冷笑了一声:“还想吃蛋?别得寸进尺了。”

言毕,她就回也不回地走了,留了老黄和徐凤年相顾无言。

老黄见自家少爷一脸空白的模样,正想安慰一句,少年人却直盯着门外的夜色,然后隐秘地窃笑了一声,开心地滚进被褥里:“人生病,要忌荤腥,她不让吃,这是关心我呢。”

闻言,老黄安静了几秒,然后端起已经温凉了不少的药,将这尊大祖宗生拉硬拽地扶起来,担忧又焦急地灌下:“你脑子真的烧坏了!有病就要治啊,少爷!”

老黄:“她这只是小气!不是关心你!这脑已经烧成恋爱脑了!”【bushi】

已知:柿子树>鸡蛋/鸡>老黄>地瓜>柴>萝卜>柿子【bushi

重温了一下雪中悍刀行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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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零肆 病来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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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不谓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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