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话音还未落,便眼见白师姐像根面条似的,转了一圈,竟又重新站稳了。她师姐甚至凭着这船回弹的力,一个挺身斜劈加上一个横劈让俞三侠退了两步。
找到感觉了。
白鹤鸣双脚踩在甲板上,却有一种踏浪而行的感觉。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呼气,好让自己的呼吸和浪之间达成某种共鸣。有浪势相助,她挥出几剑,一步步地成功将俞岱岩逼到了甲板的另一侧。
武当山蓝色的衣袍在雨中上下翻腾。俞岱岩能感受到眼前之人正借着这起伏愈来愈大的江浪将他逼入死角——这和他刚刚的战术可以说是一样的。
但若是这样就能让他败北,那他也就白白多在武当山上练了这么多年功了。
他一直背在身侧的左手忽然一挥,掌风直冲白鹤鸣的心窝。
左手拳,右手剑,几乎封住了白鹤鸣两边的去路,她只能直接向后仰去。只是紧接着俞岱岩又是一个扫堂腿。
无奈,白鹤鸣只好以背着地,腰腹勉力往左一拧先,躲开俞岱岩一剑后紧接着将断剑插在甲板上借力站起。
明面上的实力差距太明显了。
但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她拔出甲板上的断剑,反手挡住俞岱岩一击,然后迅速将剑换手,化剑为匕首,向前一刺。俞岱岩低估了她的韧性,此刻勉强往左避过。那剑自他眼前刺过,带动的水气甚至直接打在了他的额发上。
韧,难缠。
这是俞岱岩本人不太愿意面对的对手类型——已经两次被逼到绝境竟不受挫,反打回来后让他都有些捉襟见肘。
他也是开始带徒弟的人了,对武当山第三代弟子多少有些了解。不提内力勤勉,光是这心境,这一代武当山弟子就还没人能比得上白鹤鸣的。峨眉派弟子的水平如果和武当相差不多的话,那白鹤鸣绝对是这一代的翘楚。
十年之后,面前这个少女便有可能是峨眉派的下一代掌门。
雨变大了。
俞岱岩心下一动,故意向下一劈。白鹤鸣抓准机会起身一跳,脚尖轻点他挥出的剑尖,向上一跃。
这招是峨眉剑法中金顶穿云的变招。招式原是自下而上,直破云天,在此刻被白鹤鸣改为自上而下,意欲借突然变大的雨来遮掩真实的剑锋。
剑与无数雨丝混杂在一起,一时之间,雨也是剑,剑亦是雨,直直向俞岱岩面前扑来。
他不慌不避,反而伸出左手去接。
“嗯?”
白鹤鸣惊了一下。本只是比试,她不愿伤俞岱岩,当即想要后退收剑,却不料俞岱岩的手竟然攥紧了她剑的尾端,然后狠狠使力往背后的木墙上一撞。
明明已经没了剑锋,断剑却被他的内力逼得瞬间破入木板。在白鹤鸣抽出这把剑之前,他右手一挥,只将剑虚架白鹤鸣脖颈上一刻便放下了。但此前白鹤鸣的剑风却收不回来,雨水扑了他一脸。
胜负已定,几滴红色的血顺着剑刃滑下。
鲜血混着雨水从断剑上滴下,那抹红色在雾蒙蒙的雨天中显得格外刺眼。
白鹤鸣的瞳孔瞬间锁紧。
俞岱岩看到她眼神中的“空”破碎了,流露出了担心、愧疚、不安等等情绪。
“哈哈哈——”。
明明受了伤,他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俞岱岩并不是不疼。那断剑四周已经被白鹤鸣的剑气和雨水所裹挟。在握住剑的刹那,水气仿佛透过皮肉渗透到了他的骨头里,冻得他手指僵硬。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打的这么痛快了。
和师兄弟们比试的时候,大家互相都熟悉对方的招式,虽然并无懈怠,但那一招一式难得出乎彼此意料,胜负输赢大家也多不以为意;到了江湖,俞岱岩遇到的基本上都是生死搏杀,短兵相接,胜负存亡只在顷刻之间,即便有了些许感悟,也都只能留到之后慢慢体会。
而今日,俞岱岩先是在雨中悟到了几分武当纯阳剑的真义,接着又和同样也触到几丝峨眉剑意的白鹤鸣打了畅快的一架。武当峨眉心法可以说是师出同源,他凭着自己的经验和更加深厚的内力两次把白鹤鸣逼入绝境,但两次全都被白鹤鸣化险为夷。若是只会险中求生也就罢了,对方偏偏还能反将一军,剑气愈打愈胜,所能调动的水气也愈发浓厚。倘若继续延长战局,最后被白鹤鸣翻盘取胜,俞岱岩也毫不意外。
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好胜心,所以故意露出马脚,先引白鹤鸣使出杀招,再以“断尾求生”之计以手伤换来对方的破绽。
原本观战的纪晓芙看他竟受了伤,急忙喊道:“俞三侠!”
白鹤鸣却说不出话来。
俞三侠竟以手伤换来最后的胜利,她着实没料到——一是因为她经验不足,没能看出对方是在故意让她使出杀招,二是她原是受到对方剑气鼓舞,突然兴起想和对方比试一番,本没打算到这见血的地步。
白鹤鸣刚刚有一瞬间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剑和雨水、浪花之间的共鸣。后来的几招,或挥或劈或扫,她都是借着由浪带来的甲板摇晃之势,而剑锋所过之处,越来越多的雨水被带动,组成了原本缺失的剑尖。
在看到鲜血流出的那一刻,她本也像晓芙一样慌乱不安。只是她离得近,听到俞岱岩那低沉的笑声,心里的紧张瞬间化成了无奈,甚至有点隐隐的恼怒。
“俞三侠这又是何苦?”
她叹了口气,从袖口里摸出手帕,缠在那还在滴血的手上。
俞岱岩听出她口中略有怒意,想来自己虽然赢了,此招使得确实是有些不妥。他心有得意,却又害怕白鹤鸣真的生气,故而选择先安抚紧张的纪晓芙,“只是小伤,并无大碍。”
怎么会不严重呢?那伤口又深又长,还血流不止。
纪晓芙不明白好好的比试为何会见血——她还不算正式出山的弟子,平常和师姐妹过招多只是受点皮肉伤。俞三侠是她们的前辈,而她师姐又是峨眉这一代最得意的弟子,两人怎么会控制不住出剑呢?
“俞三侠,你这伤……”
纪晓芙一边怕对方受伤之后怪罪白鹤鸣,一边又觉得对不起俞三侠连日以来护送她们之恩,急的快要落下泪来。
“确实不严重——”
自己团成一个团的发髻被师姐捏了下,纪晓芙感觉自己的眼泪稍微回去了一点。既然师姐也说不严重,那定然……
“俞三侠要再晚一刻钟使出这招,那手指就该全断了。”
白鹤鸣幽幽地说。
这下纪晓芙倒是彻底哭不出来了。
俞岱岩听到这话,大笑出声。这白师妹平常和他说话客气得体,照顾师妹温柔妥当,却没想到讽刺人的时候嘴却毒得很。
“多谢白师妹手下留情。”左手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向大脑传递着痛觉,他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手帕,“留我俞三一只手。”
白鹤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现在觉得不该留,不若俞三侠你再把左手还给我?”
“啊……虽然……白师妹这么说……”俞岱岩的笑容透出几分尴尬和不知所措。他对这种情绪缺乏应对经验,只得胡乱转移话题,“不必喊我俞三侠,你若不介意,按照武当弟子的叫法喊我三侠或是师兄都可以。”
当然,按照武当弟子的话,还有一种叫法是“三哥/三弟”,但要是这么喊,就显得过分亲昵,甚至有几分暧昧了。
白鹤鸣自然没被他成功转移话题,但如果喊俞岱岩“三侠”的话——她脑子里自动浮现出后世某个雄伟壮观,动用了举国之力的著名水利设施。
“噗——”
纪晓芙看了白鹤鸣一眼,见怪不怪。她一向知道师姐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时候笑出来,有时候甚至师父讲话,她师姐也会露出诡异的笑——用师姐的话来说,她和其他人“笑点不同”。
俞岱岩自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不知自己是不是仓促间说错了什么话,怎么白鹤鸣突然笑了起来,原本的三分尴尬变成了七分,脸上有些发热。
“白师妹……”
他有心想问问为什么,却不料白鹤鸣却抢在他面前开了口。
“外头雨大,俞……咳咳……俞师兄,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鹤鸣发笑,但至少她也不再生气了,俞岱岩又觉得似乎也不必刨根问底,非要问个明白。他站起来,跟着白鹤鸣和纪晓芙进了屋,由着二人拿出行囊中备好的伤药,给自己好好包扎了一番。
很难说白师妹给自己包的时候有没有一丝泄愤的成分在,俞岱岩想。
他可从来没给自己包扎的这么丑。
几次俞岱岩都想用玩笑话问问白鹤鸣是不是还在生气,结果每次他抬头,都能看到对方和善的笑容。
好吧,丑就丑点了,至少峨眉给他上足了药,布带都裹了好几层。
除了包扎之外,他们还不得不处理另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断剑扎进木墙里,拔出来之后,那里出现了一个洞。
“你觉得,我们要赔多少钱?”
俞岱岩站在屋内,从木板的裂缝中看见外头白鹤鸣依然和善的微笑。
“呃——”
这是一个超过武当俞三侠经验之外的问题。
对上白鹤鸣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再转而对上纪晓芙那天真求知的眼神,俞三侠也不得硬着头皮面对此事。
“我去找船家……”
经过一番波折,这场比武总算告一段落。而这艘不大不小的船也依然继续在烟雨蒙蒙的长江上穿行。
三人都以为这段路程的后半段将会安稳的度过,直到他们上船的第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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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断刀斩水弃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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