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几天能上岸啊?”
白鹤鸣记得早上纪晓芙刚刚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熬过了晕船又耐着性子在船上待上七八天,早就心思浮动,恨不得不到汉阳就先下船,然后剩下一段全走陆路。陆路上虽然人多,也容易有意外发生,但至少不会像这江上行舟一般无趣,看不着边际。
“明天或许后天吧。”
白鹤鸣叹了口气。
连日淫雨,不见天空放晴,她也和纪晓芙一样倦了船上的生活。要不是这雨阻碍行程,他们路上还该会有一次下船采买的机会,可现在时间已经比预计的要晚,船家自然也就不愿停靠,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
那夜,二人像前一夜一样早早入睡。睡至亥时三刻,白鹤鸣却猛然醒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有敌人,装作呼吸如常地观察了半晌,既没有闻到什么异味,也未听到什么声音,看见什么异常。
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吗?
下一秒,她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了——船只摇晃的幅度小了。
要不是前几天和俞岱岩比试的时候借用了海浪之力,她或许还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摸索着起身,白鹤鸣轻轻摇醒纪晓芙,悄然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这几日晚上都是乌云密布,今天晚上也是如此,黑雾弥漫,不见星月,看似和前几天并无差别。
纪晓芙学着她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
连日以来一直在下的雨停了,江面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这是为什么?
纪晓芙不明白,却也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紧紧抓住白鹤鸣的手。
就在一片寂静之中,白鹤鸣捕捉到一个门外轻微的呼吸声。
她一只手抓住纪晓芙,另一只手拿起那柄断剑,缓缓靠近门扉,却从门缝中看见一角布料,上头用线条简单勾边了一个小小的,卡通的草。
草!
那是她的手帕。
带着几分莫名的羞耻,白鹤鸣把门微微打开,正好对上俞岱岩凝重的眼神。他醒的要早一些,发现船摇晃的幅度小了之后,第一时间换上深色衣服潜心出门。好在白鹤鸣和纪晓芙比他想象的要敏锐,也跟着醒来了,这才少了解释的功夫。
这夜又黑又静,三人都尽力敛了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
出来盯着黑夜适应了片刻,白鹤鸣也隐约能从这一片漆黑中分辨出不一样的深色色块。
俞岱岩在她的手上先写了“群船”二字,而后停了几秒,又写下一个“走”。
白鹤鸣有了这提示又细看江面,发现竟然有数十艘小船围绕在他们所坐的这艘大船周围。这些乌篷小船都没点灯,行驶在水面上甚至连浪花都不曾掀起,和黑黢黢的江水几乎融为一体。
正因为被无数的小船悄无声息地围住,阻碍了江浪,他们的船摇晃的幅度才小了许多。
这应该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们身无异宝,一个初有名气的武当少侠,两个初出茅庐的峨眉弟子,三个人凑一起身价都凑不上能无声划动这数十艘小船的船夫的工钱。
俞岱岩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哪个城门失了火,殃及到他们这三条江湖小鱼。
他原想坐船能快些,却不料行程如此不顺。白鹤鸣天赋绝绝,纪晓芙年纪尚轻,二人随本就要走水路,但选这艘船全是听了他的建议。若是二人因此丢了性命,俞岱岩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哪怕再不信神佛,此刻他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想,若是能平安度过此劫,自己下船后必买点贡品,以谢水神。
俞岱岩的第一选择是求稳——等这些小船向目标发动进攻之后,抓住机会偷偷跳入水中游至江上。此处离江岸大约还有一二里,若是无人发现,他们三人应该能上岸逃走。
只是这小船如此之多,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突出重围。
在这如此静谧之下,白鹤鸣却隐约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歌声。
……
“龟兔相催,日月走东西。
人生别离,白发古人稀。”
不停闲,岁月疾,光阴似,驹过隙。
君莫痴,休争名利。
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1]
……”
女子幽幽的歌声传来,由下自上,由远及近,像是唱歌之人正缓慢从最底层的舱房内走出。
这歌声是穿越之后,白鹤鸣听过的最为动听的歌声。如果不是在这种危急时刻,她甚至会吹笛为这美妙绝伦的歌声伴奏。
但这并不是一般的歌声。
这不仅是因为这女子的唱腔听着不像中原的语调,而且还因为歌声响起的时候,白鹤鸣感觉到自己的剑好像活了一样,在剑鞘中簌簌抖动,似是也想为这曲子伴奏,也像是人在面对猛兽时的颤抖。
白鹤鸣紧紧按住剑,不敢有一丝懈怠。
一位女子提着一盏灯,走上甲板。穿着最朴素的布衣,住在最便宜的底层船舱,那张被火光照亮的脸却美的惊人。若把江南美人比作池水上的一朵青莲,那这位五官明显有着异域特色的美人像是冷冽寒风中的红梅,一双眼睛傲气逼人。似乎是抵不过这江夜风寒,她一手捂住胸口,咳了几声,宛如西子在世。
就连原本高度紧张的三人看到这张脸,都不免痴了几秒。
那美人头戴一寻常斗笠,一双凤眼扫了一圈江面,笑道:“我多年未回中原,竟不知为了我,需要出动如此阵仗。”
待她言毕,原本漆黑一片的江面开始亮起点点船灯,好似满天繁星,数不胜数。
若是平常时刻,这倒也不失为一番美景。但对此刻的三人而言,这密密麻麻的船灯更像是夺命的鬼火。
“到底是紫衫龙王。”一位男子的声音清晰地自远方传来,笑道,“多年未见,你还是像当年那般美。只是没想到曾经的圣女如今已经嫁为人妇,真是让人遗憾。”
俞岱岩一听这话,心下了然。原来这容貌美艳逼人,看起来还有些娇弱的女子竟是明教四大护法之首的“紫衫龙王”。他原先也只是略微听过“四大护法,紫白青金”的说法,没想到这下一次山,不仅碰到了四处作恶的金毛狮王,还能碰到传闻中失踪已久的紫衫龙王。
紫衫龙王冷哼一声,眼神似乎是往三人隐蔽的地方扫了下,笑道:“你是抓我的?你竟敢在水上抓我?”
既然能被称为龙王,她的水性可想而知。
“不敢不敢,怎敢唐突美人。在下只不过希望龙王能多多怜惜,留下那包中之物。”
那男声听起来油嘴滑舌,白鹤鸣觉得有几分恶心。想来紫衫龙王也和她有一样的感觉,听完这话便当即冷声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她秀眉一蹙,手里提着的灯骤然熄灭。只见一道倩影如鬼魅一般飞出,片刻之间,那原本亮如星夜的江面顿时星摇月坠,黯淡了不少。
“走!”俞岱岩小声道。
虽然不知道到底这紫衫龙王的包袱里装了什么,但白鹤鸣还是很清楚好奇心和命之间哪个比较重要的。三人潜心到甲板边缘,低头弯腰照着哪处灯火较少,更好逃脱。
“师姐,这里。”
纪晓芙指了一个方向。白、俞二人一看,确实这处的乌篷船已经四散开来,是个缺口。
“我先下——”
俞岱岩话音未落,忽然双掌猛地推开白鹤鸣和纪晓芙,自己的因此往后弹出,就地滚了两圈。
一道寒光在三人刚刚聚集的位置闪过。
“哪里逃!”
这紫衫龙王轻功着实高超,不知何时竟然又回了船上,给他们从背后来了一剑。
三人被这一剑分成了两队。白鹤鸣刚刚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剑风,但身体却无法如心意所想那般迅速避开,亏得俞岱岩反应迅速给了她一掌,不然她恐怕得交代在那剑下。见情况有变,她迅速带着纪晓芙沿着甲板后撤。
似是与她的想法一样,俞岱岩也不急着找回二人,自己往相反的方向后撤。
好在紫衫龙王似乎只是在酣战之中顺手回头给了他们一剑,很快又迅速返回到更加激烈的战局之中。
白鹤鸣带着纪晓芙狂奔,即便后无追兵,她的内心却是惴惴不安。
看来先前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虽然他们三人只是无辜的路人,这明教的紫衫龙王似乎也没有放过他们一马的意思,想来抓捕她的应该也是明教中人,也不会有多少菩萨心肠。若是等这两方打出胜负来,只怕他们三个今天就得命丧于此。
但如今他们身在江面,打又打不过,想逃也难逃,这该如何是好?
白鹤鸣甚至想不出她该带着纪晓芙往哪逃——继续沿着甲板跑,就算三人汇合在此刻意义也不大,能想出逃跑的办法才是要紧。
她思绪万千,脚下却不见停。这几天她常在甲板上走动,练剑,连哪块木板松哪块木板滑都知道,自然也记得再往前面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此处不仅利于隐蔽,下面还偷偷藏了个小舱,里头放着一艘小船。若不是某天她失手把甲板劈出一条小缝,估计还发现不了。
虽然就眼下情况来看,乘船逃脱几乎是不可能了,但这依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二人刚靠到那一堆杂物上,纪晓芙忽然惊叫一声。
“啊!”
白鹤鸣猛地回头。
不知何时,船家已经被人一剑毙命。那尸体倒在杂物堆里,吓了纪晓芙一跳。
而就在二人心绪稍定,正准备观察战局之时,这船忽然一歪,直挺挺的就往一边倒去,缓缓下沉。
“不好!”白鹤鸣立刻意识,道,“这船漏了,可能是刚刚有人在下面凿船。”
像是应了她的猜测,江面上陆续浮上几根芦苇管子,数十双眼睛隐藏在水下,注视着这艘船的一举一动。
草!
被人刚刚给趁乱偷家了!
[1]源自关汉卿《乔牌儿》,金庸在倚天中也化用了这首。
依然是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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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江夜茫茫起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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