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治时代终将过去，须佐之男对此深信不疑，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
昔日武神坐在小茶摊旁，拿着豁口的茶碗慢慢抿水喝，这个茶摊与之前和平时期的不同，没有招牌也没有主人，就是几个除妖的人围着找了个歇脚地儿，能润润嗓子心肺。
茶碗里也没有茶，勉强算是清澈的水映出天上的两轮圆月——明明是白日，却不见太阳。
除妖的人块头都大，坐下来像一块巨石或是小山，倒显着须佐矮小起来，他们扯着嗓子说话，话里带着点不明显的残忍。
一个说今日杀了三个神兵，一个说昨日灭了一窝妖兽，须佐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仅存的金勾玉，想了想，又放回去拿了一块骨头出来。
现在世道乱，神兵与妖兽的皮毛骨骼顶替了金银，一时人神身份调转。
这块骨头还是从天羽羽斩上弄下来的，算是他自己的骨头。
自从那日祈舞唤神，虚无浪潮退去后，神力也跟着消失了。
有人说这是神赐，也有人说是神罚，须佐之男对此不置可否，毕竟对他来说，人间安定更为重要。
至于其他……当个人类也没什么不好。
但事与愿违。
世界失去的远不止神力，神治时代终将过去的前提是人类已经能独自抵挡来自“异界”的浪潮。
虚无退去，但被侵蚀的土地并不会复原。缘得自由，却也失了秩序，无人看照。
真月假月一并沉眠……须佐抬头看了眼天，站起身，刻意压着嗓子说：“妖兽，我买了。”
“你拿什么……”
“这是神的骨。”
妖兽是一窝猫妖和狐妖的混血，一共三四只，看上去倒也可爱，就是瘦了些，显得头格外大。须佐之男怀里抱着这几只温热的小团子，闪身进了一处院落。
“晴明。”
“又带什么回来了？”
“也没有很多吧。”须佐摸摸鼻尖，把小妖怪放到晴明跟前，刚蹲下就觉得小腿一紧，他低头看，发现是缘结神。
神力消散后世间缘乱，但幸好玉藻前这个大妖还记得缘结神，没让她直接消散，只是变小了许多。须佐之男把小缘结神抱起来，问她：“小缘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吃……吃……”
“吃了就好。”
“没吃。”
“……晴明，缘结神还是拜托你照顾。”
“你留下来吧。”晴明拿扇子点自己额头，像是痛极，他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青黑，见须佐放下缘结神就要走，忙说，“你的身份，一旦被认出来就会被挖骨取肉，不如在我庭院藏一阵子，等找回风暴勾玉，再找伊邪那岐……”
“不用。”须佐之男重新戴好帽兜，他头发长了很多，戴好帽子后还能垂出来不少。神力消散，他身上总是围绕的电自然也跟着不见，倒让他不自在许久，最近才习惯，还学会了绑马尾。
不过今日穿了斗篷，头发是散着的。
他把金发塞进斗篷里不露分毫，又说：“我在这里怕引祸端，再说了，你这里都是幼崽，被人一窝端了可不好。”
“你也知都是幼崽？”
前日的一篮子鸟蛋，上月的三头小牛，今日的一窝小……晴明暂时不知道怎么称呼爬到脚面上的小家伙。
“拜托你了。”
“那他们几个呢？”
须佐闻言压紧了斗篷下的布兜，后退一步，道：“他们，最好还是与我在一起。我已经有御馔津的下落了，到时可能还要麻烦你。”
“你又何必呢？就是找回来，也……”
“晴明，别被外界扰乱心智。”晴明身上有狐妖的血脉，被影响实属正常，须佐之男安慰他两句，趁天黑前回到了暂时工作的地方。
人总要活下去，总要填饱肚子，须佐之男自认厨艺还成，现在一处酒楼做饭，一天忙活两个时辰，管一顿饭，给个住处。
这间酒楼鱼龙混杂，总是有妖鬼闹事，这也正常，毕竟客人们嘴里吃的和兜里塞的，都是妖鬼的肉妖鬼的骨。
须佐之男甚至听说一处名为神仙醉的酒楼，蒸煮神明分食其肉，还用神明身躯酿酒，不知真假，但他想去看看。
能救一个是一个。
若是荒还醒着，定会说他胆大妄为，又要只身入虎穴。
也没办法，现在就他一个还醒着。
至于那个家伙……可能会嘲讽他几句吧。须佐之男提着菜刀，刀柄在掌心转了一周，动作看着轻松不曾用力，刀尖却没入菜墩，直立着不落。
身上有些油污味，须佐收拾完东西后去了一处河边，半蹲着洗干净身体，又去上游灌了些清水，这才抱着布袋回到住处。
酒楼给的住处原本是大通铺，夏日遮雨冬日避风，只是没点**，须佐就商量着换了。店家起初还不同意，是须佐把一日三餐换了一餐，又分了不少工钱才换来这么一间四面漏风的小屋。
如今天黑，两轮圆月却都不见了，须佐之男一边捆头发一边把布袋里的月亮和星星拿出来放到一边，好让他们透透气。
清醒时总是避让，如今失了神智，反倒亲昵起来，只是星月相拥，须佐之男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个是月读哪个是荒。
毕竟两人都当过月亮。
洗完的头发湿漉漉，正顺着发尖滴水，布袋里的小白蛇顺着须佐的胳膊往上爬，咬他发梢的水喝。
“我打了水，松口。”须佐之男拽着蛇神的尾巴尖，往日里话最多的家伙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被倒吊在半空中也只是甩了甩头，发出一声“唧”。
“哪有蛇这么叫的？是今天听见那一窝小妖兽叫了吗？”
须佐之男有心跟他聊一聊，小蛇却懵懂，他卷着身体蜷缩在布袋上，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打了这么多年，我想过很多结局，却独独没有想过现在这样。樱饼是没有了，我这里还有一点刚刚摘的水果，你吃一点。”须佐之男把水果挤碎，弓着手掌让小蛇舔食果汁。
小蛇喝了果汁后似乎很开心，一边甩尾巴一边嘶嘶出声，可惜须佐之男一句也听不懂。他躺着望天，头发在枕头上洇出一片水迹。
如今缘结神年幼，荒与月读没有神智，蛇神变成白蛇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天照不知所踪，思金神与铃彦姬也遍寻无果。
御馔津倒是有了音信，只是路远，暂时过不去。
整个高天原，似乎只有须佐之男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再来便是蛇神。
或许，是因为伊邪那美与伊邪那岐的力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须佐打算闭眼睡觉，结果刚闭眼就觉指尖一痛，身上也一沉。
蛇神，准确来说是五六岁大小的蛇神正咬着须佐之男的手指，含着半嘴血说：“去虚无……”
说完就昏迷不醒，身形倒是没变，仍是五六岁的孩童大小。
若说往日，去虚无只是一瞬之念，现在却难如登天。须佐之男把蛇神抱起来，放到枕头干燥的一边，心道：空想无用，明日再谈。
结果第二日一早，身旁的孩子就变回了小蛇，正睁着一双紫红珠儿眼看他，一脸无辜样。
须佐之男伸出手指看看上面的窟窿眼，确定自己昨夜并非做梦后便把手指伸了过去，道：“咬。”
蛇神却不理他，扭身继续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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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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