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神睡着后像一根绳子，今天有些冷，阴云压着天边，要下雨的样子。
怎么说也是司掌过雷电的神明，须佐之男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雷云。
雷云，意味着今日会有一场急雨，这间小屋可经受不起催弄。好在附近的树林里有些宽大、纹理清晰叶脉粗厚的叶子，摘一些叠在一起，再用细木棍扎紧，须佐把藏在屋子底下的一把天羽羽斩拿出来压在上面，这东西沉，也不怕水。
总比屋子被刮飞好。
昨日的斗篷让须佐拿尖石划破，扯了两条布出来，捆在小屋四角上，他看眼呼呼大睡的蛇神，半开玩笑道：“绳子该是没有你好用，如果屋子真要塌，就拿你卷一卷……醒了？”
蛇神睡得迷糊，此刻却睁着一双眼睛紧盯须佐之男。
“我开玩笑的。”
蛇似乎都记仇，特别是眼前这一条，他爬到一旁，用尾巴把星星卷起来就要往地上砸。
“所以这个是荒？”
“……”蛇神松到一半的尾巴又蜷紧了，他爬回去，一会儿戳戳月亮，一会儿摸摸星星，还凑近了闻一闻。
最后恹恹一躺，他也分不出。
分不出便分不出，须佐收拾好屋子后把星月放回布袋里，蛇神不愿进去，他窝在须佐脖子后面当项链，头钻出头发跟着一晃一晃。
酒楼白天不用他，有别的厨子在，所以须佐白日里很清闲。他照例去了喝茶的地儿，取了熟悉的豁口茶碗，听几个除妖人闲聊。
“奇怪的鱼？”
“是啊。”一个小个子嘬腮饮水，把白水喝出了佳酿味道，他双眼外凸，门牙也大，见周围人都不错眼，才整整衣襟长嗯一声，道，“说是那起子神明爱吃的东西，明明是鱼，却发着牛叫，胡须里连着筋，拿细针钻进去一抻，拽出来细如发丝的一根，收起来，吃面。”
“那鱼就不要了？”
“不要不要，神明能吃那东西？”小个子连连摆手，双指捏着茶碗咕噜噜一喝，嘴里还唔嗯着像是没说完，等水下肚，又喟叹一声，舒坦着摸肚，说，“神仙醉今日就卖这鱼，可惜你我进不去。”
“进不去你还说这老些话，脱了裤子净放屁，啥也不是。”
须佐听着直发笑，他们神明哪里吃过……小蛇嘶嘶，咬了一口须佐后脖子，自来熟一般爬到他怀里，捧着茶碗，也不喝。
“你不吃，我也不吃，但高天原的神明可多了去了。”蛇神如今一说话脸颊就鼓，腮边透粉眼珠圆溜，眉心四菱纹只剩一片，他抬眼看须佐，头发乖顺遮着两侧额头，一点也看不出方才咬人的模样。
须佐之男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四个窟窿眼。
他坐的地方不显眼，旁边也没人，就是多了个孩子也没被发现。斗篷足够宽大，扯了两条出去也够须佐之男把蛇神藏在里面，他紧着斗篷，打算把蛇神放到晴明那里。
他还有事，带着蛇神怕弄丢了。
晴明一听见敲门声就知道是须佐之男，他顶着缘结神给扎的蝴蝶发型，一脸疲惫地打开门，问：“今天又是什么？”
问完，睁眼，就见须佐之男的脑袋下面又冒出来一颗头，他呆愣一瞬，把缘结神也塞了进去，然后一拍手，道：“镰鼬。”
“会开玩笑了，看来精神好一些。”
须一太郎一手抱着蛇二太郎，一手抱着缘三太郎，两个小神明对着瞪眼，须佐假装看不见。
“有心事？”
“嗯？没有，你这儿还有樱饼吗？”
雨说下就下，须佐连忙抱着两个孩子进屋躲雨，屋里头神乐正在喂小妖怪喝奶，她有些记不清人，见须佐来了愣是皱眉想了好久才试探着说：“须佐大人吗？”
“叫我须佐就好。”
小妖怪还不会说话，须佐也腾不出手，就没凑近看。晴明去厨房拿了点樱饼回来，他递给须佐，须佐却一转身，让蛇神面对着樱饼，道：“拿。”
“因为我变小了所以同情吗？我不需要……唔。”晴明读懂了须佐的意思，伸手把缘结神抱了过去，再下一秒就见须佐之男拿了樱饼塞进蛇神嘴里。
“我只知道不吃东西会饿。”
蛇神冷着一张脸，嘴里却一动一动嚼樱饼，他变小后动作会明显很多，比如小幅度晃动的脚和随着咀嚼拍打脸颊的耳坠。
缘结神总是不想吃东西，晴明和须佐为此担心很久，她趴在晴明怀里，像一只小猫，呼吸都浅。
“想吃……”
“想吃什么？”晴明问着，手里却已经拿了樱饼，就等缘结神开口。结果缘结神挥着手嗯嗯两声，往前一扑，张嘴啃了蛇神脸蛋一口。
吓得须佐连忙避开，生怕蛇神又要毁灭世界，躲到一半人仰马翻碗碟碎，又想起来神力早已消失，蛇神如今不过是个幼童，就是有心也无力。
但毕竟威压还在，蛇神站着一言不发，没吃完的樱饼掉在地上，一只手拉着须佐之男的衣摆，另一只手指着缘结神，半晌才说：“你想死？”
须佐之男突然想起来这条蛇貌似有洁癖，他最近总是忘事，见蛇神抓着自己的手在抖才想起来。
外面阴雨阵阵伴着雷声，屋里显黑，要靠电闪照明，神乐把小妖怪放好，弯着身体找蜡烛，刚找到就听见身后一阵哭闹。
缘结神一边哭一边甩红线，这些红线已经没有了缘力加持，只是普通丝线罢了。她似乎被吓坏了，抓着红线绕屋跑，蛇神看不下去想拦，却忘了自己也是个稚嫩身，一迈腿就栽倒在地，被红线缠了个结实。
一间屋子，数只乱叫的小兽，一个头疼的晴明，一个点灯的神乐，一个满地乱爬的缘结神。
须佐之男在蛇神发怒之前就带着他跑了，两人淋着雨寻了一间破庙，这情景倒是眼熟。雷声不绝，雨也渐大，被夹在胳膊下面一路携此的蛇神正皱着一张脸解红线。
“你跑什么？”
“怕你打缘结神。”
蛇神闻言瞪大了眼睛，他把红线往地上一扔，气呼呼站起来，道：“我打她？你怎么不看看她把我弄成什么样子。”
他脸上还有一处牙印，米粒大小的尖牙咬出四个小眼儿，须佐之男瞅着他的脸，把手指一伸，说：“你不也咬我，脖子上面也有。”
“这不一样。”
“都是咬人。”
“我是蛇。”
须佐觉得蛇神人变小了之后心智也跟着变小，他拽过须佐之男的衣服擦脸，一边擦一边嘟囔：“都说了去虚无，你找晴明有什么用，他自己都……”
“都什么？”缘结神的红线很结实，须佐想起破败小屋，又看看缺了一条的斗篷，打算捡起来收好以后用。
他一连捡了七八根，最后一根似乎很长，瞅不见另一头，颜色也鲜红透亮。
似乎很久没见过这种颜色了。
“别碰！”
须佐之男闻言收手，但蛇神在哪里都缺了那么一点运气，原本死物一般的红线飘起，像寻找主人的小狗，瞬间没入了须佐之男指尖。
“没事。”须佐之男安慰道，“只是一边，我等下把另一边也……”
“另一边在这儿。”蛇神举起小指，他沉默了很久，“神力消失，应该无用了吧。”
“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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