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一场，两人总归有点相似的地方。比如荒会假装自己是月读，月读也会骗藤原道纲自己是荒，反正两人幼时的区别不大，藤原氏也不清楚预言神小时候究竟什么样子。
毕竟就连须佐之男都分不清。
月读踱着步，他当过神王，气势摆在那儿，不是空篓子装水什么也兜不住。藤原道纲推了推眼上的琉璃片，又咳了咳。
“既然你是曾经的神明，意识也正常，那能不能帮我瞧瞧她。”后面的几人眼神交流，由一名白衣女子进来跪下，怀里抱着一把琵琶，“此为玄象。”
见月读没有反应，藤原道纲不动声色瞄了一眼窗外，但有琉璃片遮着，无人能看清那一眼究竟含着什么情绪，只听见他悲切地说：“事变后，紧那罗也附身琵琶至今未醒，她虽为严岛神明，却也视我为友，我不能……”
说着居然要落下泪来。
月读心道碰上对手了，这人比他还爱演。不过……这琵琶似乎并非玄象。荒或许会被蒙骗，但月读不会，他多活了些岁月，在神王的位置上比其他几个都要久，有那么一阵子也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爱世爱民的好神明。玄象他知道，甚至知道与玄象齐名另外两把琵琶——青山与狮子丸。
青山被平安京贵族皇室所收藏，狮子丸则沉入大海，有说是狮子丸有灵不愿被俗人触碰，也有说是海神见之欣喜掠夺了去，但真实的情况却是……
狮子丸是被星之子砸出去的，他们一直很喜欢玩抛流星的游戏，始作俑者正是荒。
因为星之子的缘故，月读是知道三把琵琶模样的，藤原道纲放在他眼前的绝非玄象，而是另一把，青山。
月读低着头算，他从前一眨眼就能理顺的事情现在却要低头掰手指，神力流失过多，他又不是天生的神明，衰退比其他几个要快。但因为这张嘴，居然没人看出来。月读在想当初得到三把琵琶的是哪位贵人，想了得有一刻钟。
似乎，那位的女御有几位出自藤原氏？
想明白后月读长出一口气，然后很欢欣地说：“救不了，没治。”
须佐却不像月读能松口气，水面漆黑，怪鱼吐泡，时不时激起一道水柱喷涌数十秒，船都有些不稳。蛇神趴在须佐之男怀里，他似乎有些着凉，呼吸声很明显。须佐一边划船一边哄蛇神睡觉，其实他也很累，只是这里没人能哄哄他，说须佐之男，好好休息吧。
两人在海上已经划了一天，船不大，勉强有个洗漱睡觉的地方。蛇神眼下后贴着几枚鳞片，他在做噩梦，眼睛一直在转。又过了一会儿，在须佐刺死一条巨骨鱼后蛇神因为晃荡睁开了眼，他舔了舔须佐之男的下巴想要口血，但身上太疼，只好又缩回去。
总不能死在须佐之男眼前吧？也太难看了些，蛇神恹恹的，他搂着须佐的脖子把尾巴变长搭在船边，正好擦过水面。
“怎么不早叫我。”蛇神嘟囔着，他毕竟是蛇神，就算没了这个神的名号，镇压一些水怪也是能做到的，反正他把尾巴放下去后周围确实安静了不少。水面也澄澈了些，没那么浓油似的漆黑。
蛇神摸摸须佐之男的眉毛，说：“你眉毛好看，别总皱着。”
“不困了吗？”
“怕我睡死过去，怕你担惊受怕，怕我成了一碗蛇羹直接见伊邪那美。”
“我不吃蛇羹。”
这话一出蛇神尾巴都不晃了，他溜圆的眼睛紧紧盯着须佐之男，最后哼了一声说爱吃不吃。
虽说路上有些小插曲，但荒川并不算远，仅在平安京之外。多亏当年山海之战，蛇神对这里竟也算熟，还未登岸，蛇神就已经对荒川各处的美景与美食如数家珍。须佐看他说，末了才来一句：“听着像一个罪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蛇神又不说话了。
但真到了地方，眼前却与蛇神所说没有一丝关系。高大的茅草生长在岸边，往里走是一片又一片更高的苇草，这东西本不应该在海上，但就是扎着根，须佐最近很喜欢一手抱着蛇神的腰，另一手托着他的尾巴尖。这样能很快去摸腰间的武器，必要时还能一手将蛇神推到肩膀上，抓着他的尾巴就能很牢固地托住。
这是须佐打怪鱼时积攒出来的经验。
再往里走，苇草内寒光一闪，须佐侧身躲开，他如今早就不穿腿甲，只用布条缠紧大腿再套上硬靴，弯身侧起一脚将偷袭的家伙踹开，须佐正在思考这是什么新品种的怪鱼，就发现地上哀嚎和周围举着鱼叉的全是人。
血肉之躯的普通人。
“你，你是什么人！”
“住手！”金鱼姬跑过来，她变化有些大，须佐是不敢认的。这个剪了短发，背上挂着长弓的少女不似以往那么爱笑，反倒有些传闻中暴虐的荒川之主的模样。
“这是……”
金鱼姬认识须佐之男，只是不认识须佐怀里的蛇神。她戒备怀疑，却听蛇神说：“父亲，我好困。”
且不说金鱼姬什么反应，须佐是有些站不稳，只觉得脚下都是棉花。蛇神倒是想喊哥哥或是其他，但须佐之男的弟弟在金鱼姬的印象中是荒，他喊，怎么喊？还露着蛇尾巴呢。
蛇神抱着须佐的脖子，一边晃尾巴一边说：“父亲，我想吃樱饼，你会给我买一……十盒对吧。”
“父亲～”
在针对软肋上，特别是针对须佐之男的软肋上，蛇神可以说是应了那句罪犯炫耀战利品。金鱼姬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想过多询问别人的私事，比如须佐之男的孩子为什么是条蛇……
清姬有喜欢的人，除她以外平安京还有其他蛇类的女子吗？金鱼姬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她摇摇头，转身镇定地说：“先带他去疗伤，这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来掠夺食物的。”
“好，我们相信金鱼姬大人。”
蛇神在捏须佐身上的线头，连夜而来和衣而卧，衣服已经有些破损了。他听着金鱼姬指挥，听见一声声敬服的金鱼姬大人，突然说：“你就当我没说过那些。”
“什么？”
“没什么。”
金鱼姬说这些人都是她收留的。她小时候就是短发，现在还要再短些。
“我曾经一夜死亲师友，故土染红，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点微薄的力量我还是有的，就算他在，想来也不会说不。荒还好吗？”
“还不错。”蛇神闻言抬了头，“他在平氏，我这次来，是要去日轮之城。”
“我曾经路过那里。”金鱼姬找出一本书，看上去是她自己写的，“这是我一路所见所闻，还有航线的记录，你拿着吧。”
她无法跟去，因为这里还有人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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