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蛇神与好看二字沾不上边。须佐定定看着他眉心，那里本来有四片菱割蛇纹，后来因为神力消散只剩了一片，而现在……他眉心有一处深深的伤口，像是被剜掉了一块儿，边缘深黑，中心艳红，仿佛一碰就能落下肉来。须佐眼神恍惚了一会儿，声音艰涩：“变回来吧。”
源赖光没有再来过，他似乎又忙碌了起来。须佐在第五天正式离开源氏宅邸，他没好意思像对待天羽羽斩那样对待鬼切，特意在临走前用隔水的厚布把他缠起来，蛇神身上没了鳞片，被须佐放进了透气的竹筒里，以防见风感染。
虚无之海啊……须佐之男低头看了一眼装着蛇神的竹筒，心想回去最快的办法其实是就地入棺。但这么回去有个坏处，那就是一露面就会被伊邪那美吞吃。那个肉球羽蛇可以模仿其他人的模样，但抛开模样不谈只说分裂与羽蛇，其力量与攻击方式是类似伊邪那美的。
单纯的咀嚼并不能嚼下神明的鳞片，即便蛇神如今只是普通的一条蛇，但活了千万年的家伙就是再普通也不会像凡蛇一样，就像狭间里的鳞片，看上去虽然多，但基本是须佐之男那一剑所斩下来的，剩余十之二三，则是伤口附近松动的鳞片因为蛇神的挣扎而落下。
伊邪那美美艳的皮囊下是无数尖刺，她发下的荆棘刺手，红唇中的牙齿层层密布。须佐眯起眼睛，创世女神手中的武器是无数新生的世界，这于她是挥手而创，其间却是一方世界。那血团与肉球呢？如果将羽蛇比作伊邪那美，那么肉球就是她所创造的世界，从一抹意识逐渐孵化成星球，或者说像三贵子那样被伊邪那美剥离创造，随着主人喜笑哭嚎。
创造的前身是剥离，而剥离的前提是撕裂。须佐之男突然觉得浑身发凉，他望着太阳原本挂着的地方，那里如蛇神的额头，是一片深色的空洞，只消一眼就能让人知道那儿少了东西。如果……须佐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想起来身上的白麟软甲和在狭间捡到的鳞片，将蛇神倒出来哄着他变成人身，捏着鳞片在他受伤的地方贴。
如果……如果真的是伊邪那美呢？
或者说被创造出的伊邪那美。
须佐将白麟软甲拆了，他起初不知道，但贴身穿了这几天早就摸清楚了，没人比他更清楚蛇神的气息。这所谓的软甲，其实就是挂着蛇神幼时鳞片的蛇蜕。
一边给蛇神贴鳞一边想事情，须佐觉得自己有些头痛。他抑制不住手抖，想了想，还是对着幼儿模样的蛇神开了口：“蛇神……”
“我知道。”鳞片贴合，再裹上蛇蜕，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蛇神又瘦了，他睁着因为脸颊少肉而愈发大的眼睛直视须佐之男，一字一字说，“我都知道，你害怕回到虚无之海，因为你不想看见，或者说不想赌这一切与伊邪那美无关。须佐之男，不要钻牛角尖。”
蛇神身上的衣服是源氏给的，看着像贵族的孩子，应该前呼后拥端坐在软垫上，或者挥着小木剑假装自己是什么大将军。但他坐在须佐之男怀里，身上的伤一道比一道可怖。
“在狭间时，不，在地上仰视高天原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人类践踏蝼蚁，我无视人类，你们又高高在上试图控制一切，那高天原之上呢？物若存在，定有物包物，世界就像一个糕点盒子，器皿有边，容纳有限，可糕点如果能放进盒子里就说明盒子是比糕点大的。伊邪那美，也不过是一块糕点。”
“若存，必亡。”
“须佐之男。”蛇神摇了摇头，“你要做的不是去唤醒容纳伊邪那美的盒子，而是成为新的盒子，新的法则，你当然可以拒绝，但这个世界就没救了，你察觉不到吗？它被放弃了，你也好，我也好，就连天照也是一样，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我的母亲与你的父亲，只有脱离他们的掌控，这里才能……我才……”
“你之前所想就是如此？”须佐打断了蛇神的话，他不敢继续听，蛇神止了话，低着眼抠身上的结痂，低低回了一声谁知道呢。
“反正你也从未看清我。”
“那你看我，看着我，告诉我，我们会成功的。”
“已经狼狈到要从我口中获取自信来欺骗自己了吗？”
“你说我从未看清你，可你也从未正视我。这里是我的心，它还在跳，在它停下之前，互相凝望吧，直到太阳重现那一天。”
“如果我不同意呢？”蛇神暂时变不回成人模样了，他失血太多，如果硬撑着变回去，那须佐之男可以当场办葬礼。小小的蛇神被须佐举高，眼睛眨啊眨，“我又不喜欢天照。”
“那我就追逐你，直到你愿意与我并肩。”
蛇神没答应，却也没拒绝。他窝在须佐怀里睡着了。早前须佐之男工作的店已经被砸烂，毕竟里面有食物，须佐站在废墟外看了一会儿，手上突然一凉，低头一看发现是蛇神睡舒服了，把尾巴尖送到了自己手上。
贴了鳞，虽然还是受伤的样子，但明显活泼了一些。须佐握着小尾巴尖，心想他自生来，经历了太多恍如隔世，昨日高楼今日塌，竟惊不起什么波澜。
四大家族如今是插不进手去的，再说这里面的纠纷弯绕自然有源赖光斡旋，须佐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要去荒川找金鱼姬。
传言日轮之城有一女名卑弥呼，有神器时曲。又有鬼族公主泷夜叉姬，曾打破暗夜，这与如今情形多少有些相似。
而日轮之城究竟在何处？几个家族不方便惊动，晴明又当了狐狸说不准已经冬眠去，而听荒说，金鱼姬在寻找让荒川之主复活的办法时曾经出海游历，途经日轮城。
应该带着荒的，但荒与月读失踪，按照源赖光发来的纸鹤中所书，怕是被平氏秘密关押了，但性命无虞。为今之计，只能是须佐之男先带着蛇神去荒川寻找金鱼姬，确定金鱼姬正常可以带路后再转回平安京救荒和月读二人。
总要一步步来。
“阿嚏！”月读抱着荒的星石，目光平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自称藤原道纲，“别看了，我是荒。”
“依稀记得那位神使十分高大。”
“神力没了，缩水了不成吗？”
“那您怀里是何物？”
“护身符。”
“既然你自言是荒，那咳咳……你看我寿数几何？”
“多说今日死，少说明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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