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啊。”蛇神通过红线和须佐之男说话，说实话他痛极了，纵是心声听着也微弱，“好想睡一会儿。”
“睡吧，天黑了。”须佐盯着天上还未散尽的流火碎星，莫名有种疲惫感，他想不如就这么睡过去吧，什么世间，什么高天原，通通见鬼去。
他从来也不欠谁的。
须佐闭上眼睛，就算祭坛之外流民难苦，屋倾楼堵，即使他所爱着的世人哭声阵阵哀嚎不绝，这个几乎没休息过的、曾经的神明也没有睁开眼睛。须佐之男就这样睡了一觉，梦里他回到了沧海之原，一伸手，发现自己还是幼年时的模样。
镇墓兽追在身后，小白蛇缠着他的胳膊说要吃樱饼，不远处的天照招手笑，月读拉着荒在玩闹。
怎么看都不像真的。真好啊，须佐之男心想，他抱着本不应该出现在梦里的蛇神，用没有受过伤的手指一片片抚摸过他完好无损的鳞片，听见蛇神小声说痒。
“痛……”
须佐睁开了眼睛，他将裹缠着蛇神的手臂放在心口，突然理解了这条蛇为什么总喜欢数自己的心跳。失去鳞片又被咀嚼过的蛇神几乎成了烂肉，但烂肉下有一颗跳跃了千万年的心脏。这颗心脏如今就在须佐之男体内，在他胳膊里，与青色的血管相接，伊邪那美创造了须佐之男，又诞育了八岐大蛇，兜兜转转，时至如今，两个创世之初的神子终于又融合在了一起。
“再坏不过从头来过。”须佐撑着站起来，他感受着胳膊里的心跳，突然笑起来，只是声音比哭还难听，过了好一会儿，等源赖光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人一蛇赶过来寻找时，须佐之男已经恢复了常态，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把蛇神封进血肉里的确救了他一命，只是再取出来却难。但若不取出来，等蛇皮连了人肉，再取就痛了，要么剥皮痛晕蛇神，要么割肉疼死须佐之男。
“过几天吧。”须佐觉得胸口闷，喘不上气，他身上的伤还算浅，只是手上严重，源赖光找来的医者盯着看了许久，正琢磨是先上药还是先剔除边缘的肉，好阻止发炎感染。正看着，对上一个蛇头，吓得跌坐在地。
“还是先取它出来吧，我的天老爷地老爷，这简直闻所未闻。”医者知道里头有蛇，但没亲眼见，有些事耳闻和眼见差别太大。须佐没理他，扭头问源赖光有没有小刀。
“你要自己剖出来？”
“不，说了再养两天。我和蛇神同血同源，也只有我能这样救他养他。”须佐下意识忽略了荒，“头发沾了污血，想借利刃一把，削去发尾。”
山雨欲来却还未至，除却第一天的爆发外，大部分人已经被源氏分发的粮食所安抚。或许没有，只是没人愿意相信太阳真的陨落，须佐有心去寻找走丢的月读和荒，但蛇神不能跟着他乱走，好在源赖光说已经派人去寻找，叫他不必忧心。
“多谢。”
“晴明被玉藻前抱走了，准确来说是叼走。”源赖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虽说源氏还不到缺茶少衣的地步，但茶水提神，他不想连一两个时辰都没得睡，“玉藻前，已经变成狐狸了。”
须佐沉思良久。
静下来后，能想的东西就多了，源赖光轻敲桌面，声音像隔了一层雾：“你没有蛇神聪明，也没有他狡诈，跟你绕弯子打机锋就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但有你一点你胜于蛇神。或许神明身躯非凡，天生一颗铁心金目，你心志之坚胜过他太多。”
“这话难道不应该是夸赞他？”
“蛇神？不，他在狭间里可哭了太多次，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泪痕满面，这世间最慷慨也最无情的就是时间，可在狭间里，连时间都吝啬。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时，这条毒蛇眼下的鳞片已经被泪水冲刷出深深的沟壑。当时我就在想，神明？不过如此。”
“你来这里，并不是想说这些的吧？”
“不愧是高天原的行刑者，正常人若是听了仇敌狼狈之事都恨不得擦干净耳朵，生怕漏了一个字，你却直接打断？真是，算得上无趣。我是来告诉你一切的，关于我知道的一切，京都离不得我，可你瞧瞧，满目疮痍啊。你是不能留在这里的，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又来？你别听他的。”蛇神醒了，只是懒得说话，须佐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泪痕那段儿，只是轻柔地摸过自己怪异的胳膊。
“痒。”
“睡吧。”
“你问问他，交易是什么。”
源赖光摸过腰间的鬼切，郑重解下来放到桌上，眉宇间是挥不去的疲倦。
“带他走，如果回来时我还活着，就说源氏的演武场做了新的傀儡，叫他回来试试自身可还锋利。”
他似乎等不及听须佐是否同意了，举杯润喉便继续道：“源氏所求不过四季轮回，就是你们一开始所看到的木偶与阴阳师，而所谓的鬼，不过是欺骗晴明的话术。不过说是欺骗也不尽然，只是名字略有不同，那棵木槿与巫女真正的名字是野椎神，至于其他的，想必你也明白。”
须佐接上话语：“献祭四名分别代表四季的女子给野椎神，是在模仿季？或者说，当初的鹿尾野姬。”
“不错，真正的神明不在，真正的太阳陨落，可人总要活着，模仿曾经的轨迹哄骗如今只是妖鬼的恶神，成功吗？不一定的，但总要试上一试。至于晴明庭院中突如其来的爆炸，的确是源氏所为，不然如何将她们带走呢？不过作为补偿，源氏已经将晴明庭院修缮一新，还有神乐她们，不必忧心，不，还是要忧心的。”源赖光今日话多，他又喝了一口水，说，“缘结神不吃饭，你平时怎么养的？”
须佐叹了口气说：“她喜欢吃辣的，别喂米糊。”
“清楚了。我已经将源氏所做的一切告诉了你，但须佐之男，你要清楚一件事。你们高天原有面和心不和的三贵子加上月读，这平安京也有四个家族，面上联手，背地里却各有心思。藤原氏，贺茂氏，平氏。其中贺茂氏由晴明牵头不足为虑，其他的两个……”源赖光似笑非笑。
室内一时安静。须佐面上盯着鬼切看，实际上却在默数蛇神的心跳，过了许久才说：“你应该知道天羽羽斩。”
须佐把天羽羽斩在何处，如何拿都告诉了源赖光。
“那是我的骨他的血，等我回来，拿它交换。”
蛇神心里嘀咕要鬼切做什么，这把刀疯起来连自己都砍。但也只是嘀咕，鬼切自然要救，毕竟也算是蛇神的“造物”。把源赖光的话再掰开看，意思就是那羽蛇和肉球并不是源氏叫来的，他们也叫苦不迭，如果要查要骂，找其他家族去。
平安京内几大家族看似不计前嫌共抗天灾，实际上却泾渭分明，规规整整将平安京分成了四块儿，谁也搅和不起来。
但即便如此，靠近城外的地方还是有不少难民。须佐在第三天去找了医者，他不想撕开蛇神刚长好的皮，就让医者用小刀割了自己一圈肉下来。到底是武神，一声痛也不曾呼出，医者却出了一头的汗，这几天不够蛇神将鳞片长出来，他试着舔了舔须佐流在桌上的血，倒是变回人身了，只是浑身的伤，脚上手上脸上，泛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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